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诡案罪2 作者:岳勇 内容简介 本故事分为四部讲述。本书是故事的第二部。 主人公我从警校毕业后,进入公安系统工作。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刑警,可是领导却把我安排到档案科坐班。为了工作的需要,我开始翻看档案架上那一卷卷落满灰尘的档案。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发现了许多案件的侦破档案,一个个故事读来既使人警醒,又引人深思。故事惊险曲折,充满悬念,其精彩程度,绝不亚于一部绝妙的侦探推理小说 第一章 寻找孩子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双尸情杀案 案件编号:A5231571602012041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4.19 结案时间:2012.6.4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刑警李鸣正在值夜班。 夜已深沉,值班室里静悄悄的,李鸣打个呵欠,为了给自己提提神,他掏出手机,开始翻看女友的照片。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闯进值班室,对着他喊:“警察同志,孩子,请帮我找找孩子……” 这女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 她边说边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李鸣看。 那是一张布满折痕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留着平头,穿着一件白衬衣,正冲着镜头咧嘴笑着。 李鸣指着照片问:“就是这孩子不见了吗?” 女人点点头说:“是、是的。” 李鸣又问:“孩子不见有多久了?” 女人低着头说:“很久,已经很久了……” 李鸣皱起眉头说:“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报案?” “我、我有事情耽搁了……”女人显得有点神情质,忽然一把抓住李鸣的手,央求道,“警察同志,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孩子,一定要……” 李鸣安抚她说:“儿童失踪案可不是小事,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争取尽快帮您把孩子找回来。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孩子失踪的?还有,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联系电话是多少?有什么消息,我们好及时通知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正要给她做报案笔录,那女人却忽然站起来说:“我、我没有住址,我自己会到公安局来等消息的。” 女人说完,又急匆匆走了。 李鸣“哎、哎”地叫了两声,追到门口,只见大街上静悄悄的,昏暗的路灯下,早已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他不由嘟囔了一句:这叫什么事,该不会是报假警吧? 他回到值班室,却见那张照片还留在桌子上。 他拿起照片仔细瞧了瞧,忽然觉得照片上的小男孩似乎有点眼熟,但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难道这失踪孩子,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不禁有些为难。 这女人神经兮兮的,除了一张照片,什么也没有留下,按规定肯定不能给她立案。 可是万一人家是真的丢了孩子呢? 如果自己不记录上报,把找孩子的事耽误了,那责任可就大了。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精神有问题,半夜三更报假案呢?自己郑重其事的记录上报,不被同事笑死才怪。 他想了一下,把照片揣进口袋,决定还是先不要把这事上报领导,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先调查一下,如果这孩子真的失踪了,就马上申请局里立案侦查。如果是接了个假警,也不至于让同事笑话。 第二天下班后,李鸣拿着照片,走访了附近几间小学,老师们都说照片上的孩子并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接下来几天,李鸣又扩大查找范围,把市区所有小学都调查了一遍,仍然没有人认识这个孩子。 与此同时,李鸣还把那晚前来报警的女人的特征告诉了巡警大队的同事,请他们出街巡逻时留意一下,如果看见这个女人,立即通知他。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无论是查找孩子,还是寻找那个女人,都没有半点儿消息。 李鸣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接了一个假警。 他庆幸自己当初作了正确的决定,如果真的把这个疯女人的假警情郑重其事地记录上报,肯定要被大队长范泽天批评。 星期六这天,李鸣难得的没有加班任务,在家里休息。 他父母亲也在家里。 李鸣的父亲名叫李则刚,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他母亲叫白敏,是市人民医院一名儿科医生。 吃完早餐,白敏就打开阳台上的洗衣机,开始洗衣服。 她拎起李鸣昨晚换下的警服,顺手摸了一下,感觉口袋里似乎有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旧照片。再仔细一瞧,忽然“呀”地叫了一声,喊道:“老李,快过来看看!” 李鸣的父亲李则刚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客厅看报纸,听见叫声走过来,看见妻子手里的照片,先是一愣,赶紧扶扶老花镜,凑近认真细看,也“咦”了一声。 李鸣正在屋里玩电脑,听见父母惊疑地叫声,好奇地走出来张望,看见父母拿着那张照片在看,不由一怔,问道:“爸妈,你们认识这孩子呀?” 白敏与丈夫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神情紧张地盯着他问:“儿子,你老实告诉妈,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李鸣被母亲郑重其事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就把那个疯女人拿着这张照片报假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白敏和丈夫听完,顿时变了脸色,虽然没有说话,两人眼里却都掠过一丝担忧之色。 李鸣看出了端倪,忙问:“你们是不是认识照片上这孩子啊?他是谁?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白敏跟丈夫交换了一记眼色,叹口气说:“傻孩子,你没看出来,这照片根本不是现在拍的吗?” 李鸣说:“嗯,确实,我也觉得这应该是一张旧照片。可这孩子到底是谁呀?我刚刚看到照片的时候,也觉得有点眼熟呢,难道真是咱们家的熟人?” 李则刚看着他叹口气说:“鸣儿,这照片上的孩子,就是十五年前的你呀。” 李鸣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道:“老爸,你不是开玩笑吧?如果是我,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孩子已经十来岁了,按理说照过这样的照片,应该记得的呀。” “唉,鸣儿,此事说来话长啊。” 白敏端详着手里的照片,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地说,“其实你并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爸收养的。你的亲生爸爸姓陆,你的亲生母亲名叫芳菲。这事啊,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 2 十五年前,青阳市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命案。 当时的教育局长陆进一和妻子芳菲被人用匕首刺死在自己家中,他们刚满十岁的独子陆鸣因为藏身衣柜而躲过一劫。 陆进一本是市一中的一名生物课老师,后来跟同校的女教师芳菲结了婚。 据说芳菲出身高干家庭,娘家的背景非常硬,也正是因为老丈人的提拔,陆进一很快就当上了学校的副校长,两年后调到教育局做办公室主任,又过了几年,就成了教育局的一把手。 对于陆进一的死,当时坊间主要有两种传说。 一是说他当上教育局长之后,在教师岗位调整和一些学校的基建项目上搞暗箱操作,捞了不少好处费,以至被黑道上的人盯上,最终夫妻双双丧命。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他在官场太得意了,给自己树了不少政敌,最后被竞争对手买凶杀人。而作为这桩命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陆进一十岁的儿子陆鸣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医生说他极有可能是在衣柜缝隙中目睹了父母亲被杀的经过,受到强烈刺激,所以患上了失忆症。 后经警方查明,制造这起血案的凶手,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久之后,这个名叫肖尔岚的女凶手迫于警方压力,自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交待了一切。 肖尔岚是陆进一曾经教过的一名学生,因为长得漂亮,深受陆进一喜欢,常常叫她到办公室谈心。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来二去,两人间便发生了不伦之恋。 肖尔岚为了不给身为教师的恋人造成负面影响,毅然退学,悄悄在校外租了房子跟陆进一同居在一起,甚至还怀上了陆进一的孩子。 可就在她满怀幸福地憧憬着与恋人未来双栖双飞的美好生活时,陆进一却闪电般跟学校一个貌不出众的高干子女结婚了。 陆进一结婚后,仍然与肖尔岚保持来往。 他告诉肖尔岚说,自己只是想借助芳菲父亲的实力帮自己走上仕途,一旦自己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就立即跟芳菲离婚,马上跟她结婚。 痴情的肖尔岚这一等,就是十余年,眼见陆进一都已经当上了局长,却仍然没有兑现承诺的意思,她终于从幻想中清醒,这才明白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在欺骗自己。 她恨由心生,杀心顿起,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潜入陆进一家,趁其不备,用匕首杀死了他和他妻子。 最后,肖尔岚因为故意杀人罪但有自首情节而被判了死缓。 而那个因为目睹父母被杀深受刺激而失去记忆的孩子,最后被陆进一的好友李则刚夫妇收养。 李则刚和妻子白敏结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收养这个孩子之后,一直爱护有加,视若己出。 这个孩子也渐渐从失忆的阴影中走出来,在这个新家庭过上了新生活。 后来,他考上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警察。 李鸣听父母亲说到这里,已渐渐明白过来,问道:“那个被你们收养的孤儿,就是我,对吧?” 白敏看着他激动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 李鸣不由心中悲然。 他原本就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记忆力不好,想不到却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曾经历过一场如此惨变,致使自己失去记忆。 他看着那张照片,问:“这照片,真是我十岁前的样子吗?” 李则刚说:“是的。我和你妈,怕你看到小时候的东西,会勾起以前痛苦的记忆,所以已经将你十岁前的所有东西都处理掉了。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来寻找你。” 李鸣“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问:“我小时候的东西,真的一样也没有留下来吗?” 李则刚想了一下,默默地走回屋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透明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些看上去像花生粒一样的东西。 李则刚说:“其他东西都处理掉了,只有这个瓶子,是放在你父亲书房保险柜里的,看得出他很珍惜,所以我就替你保存了下来。” 李鸣接过瓶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则刚说:“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什么珍稀树种的种子。你父亲是大学生物系毕业的,我记得他平时喜欢研究植物学,就算当了局长,也常常看这方面的专业书籍,有些还是英文原着。” 李鸣又问:“那个拿着照片寻找我的女人,是我原来那个家的亲戚吗?” 李则刚想了想,摇摇头说:“应该不是,我跟你亲生父亲关系不错,他有什么亲戚,我大概都知道。再说要真是亲戚找你,也不可能等到十五年后再来找你。” 李鸣皱着眉头问:“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李则刚与妻子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李则刚说:“根据你的描述,我猜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应该就是肖尔岚。” 李鸣吓了一跳:“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我听说她坐牢之后,由死缓改为了无期徒刑,几年前又因为检举同狱室囚犯的越狱计划而立功减刑至十五年。现在算来,也正是她出狱的时候了。” 李鸣奇怪地道:“她找我干什么呢?” 白敏说:“儿子,你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可毒了。我看一些报纸上报导说,她在入狱前曾放出狠话,说后悔没有将陆进一这负心汉全家杀尽。” “难道她对我亲生爸爸的仇恨还没有消除,出狱后还要继续追杀当年那个从她屠刀下逃掉的孩子?” 李则刚面色凝重,点点头说:“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看她为了寻找仇人的孩子,都找到公安局去了,这不正说明她恨意未消,杀意正浓吗?” 李鸣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报警寻人的疯女人,竟是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 他咬着牙恨恨地道:“她不来找我更好。她若敢来找我,我一个警察,难道还会怕她一个老女人不成?” 白敏说:“儿子,你可千万不要大意。那女人刚从牢里出来,虽然看上去显老,好像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但实际上应该也才四十多岁年纪,完全有能力杀人。再说你在明处,她在暗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拿着一把刀从背后跳出来对付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怕她会对蓉蓉不利呀。” 李鸣听她提到“蓉蓉”这两个字,不由心头一软。白敏说的“蓉蓉”,正是他的女朋友宋蓉蓉。两人已经相恋多年,正准备下个月结婚呢。 宋蓉蓉是青阳市常务副市长宋平的女儿,身份特殊,如果那个刚出狱的疯女人通过别的途径打听到他目前的情况,进而知道了他和宋蓉蓉的关系,不敢贸然找他,却去找宋蓉蓉的麻烦,那岂不是更糟? 李鸣低头想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说:“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的。” 3 回到局里上班后,李鸣把自己遭遇的情况,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作了汇报。 范泽天听罢,眉头一皱说:“肖尔岚这个女人,还真能折腾啊。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戾气未灭,杀心不死。” 李鸣有点意外,问:“范队,你认识这个女人啊?” 范泽天说:“何止认识,十五年前,陆进一夫妇命案,就是我师父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侦破的。这个案子虽然早就破了,可还有一些谜团留在我心里,一直未能解开,既然她又回来了,说不定这正是一个解开陈年旧谜的机会。” 李鸣“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又问:“范队,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关键是她在暗处,咱们想找她也找不到。”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你也不用着急,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动向,了解了她的意图,想要对付她也并不困难。你先回去上班,容我再想想办法。” 下午的时候,范泽天把李鸣叫过去说:“我已经想到对付肖尔岚的法子了。这几天你不用在刑侦大队上班了,每天换上便装,到大街上巡逻去。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啊?”李鸣一头雾水,担心地问,“靠不靠谱啊?” “山人自有妙计。”范泽天胸有成竹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保证在你和蓉蓉结婚前抓到这个女人,让你们安安心心地举行婚礼。” 李鸣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嘟囔着领命而去。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换上便装,在几条城区街道上巡逻。 他以为范泽天的意思是叫他自己去大街上寻找那个疯女人的踪迹,可是他在大街上溜达了三天时间,也没有瞧见那女人的影子。 眼见婚期将近,肖尔岚这颗定时炸弹还没有被清除,他心里不由烦躁起来。 第四天中午,李鸣正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转悠,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他以为有警情,立即大喝一声:“我是警察!”就往围观的人群中挤去。 挤进人群一看,只见范泽天带着几名穿便衣的兄弟,正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按在地上。 他蹲下身一瞧,那女人正是肖尔岚。 范泽天舒了口气,对他道:“你向我汇报情况后,我就调查过了,这个女人在那天晚上报警寻人之后,又去你小时候那个家附近打探过情况,所以我料定她已经知道当年那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就是你。她如果真想杀你,绝不敢跑到公安局动手,所以我才叫你身着便装在外巡逻,将她引出来。我则带几个兄弟在你附近盯着,只要她一现身,咱们就立即收网。这不,她还真上当了。” 肖尔岚被人从地上拖起,手上早已上了铐子。 她上下打量李鸣一眼,半信半疑地问:“你、你真的就是陆进一的儿子?” 李鸣恨声道:“十五年前,你杀了我亲生父母,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还想要杀我,你这女人,也忒狠毒了些!” “杀你?”肖尔岚先是一愣,接着又厉声大笑起来,盯着他道,“那是当然。你是陆进一的孽种,我曾经发过誓,陆进一给我造成的伤害,我要加倍奉还,我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哈哈,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声如厉鬼。听得在场的人都止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李鸣本来还只是根据种种迹象推测她可能想要对自己下毒手,现在听她亲口承认,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如果不是范队想出这招引蛇出洞的妙计将她抓住,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范泽天命人将肖尔岚押上警车,又拍拍李鸣的肩膀,笑道:“好了,咱们已经帮你拆除了这个定时炸弹,你的婚假局里也批下来了,你就回去安安心心地准备做你的新郎倌吧。” 看着肖尔岚被警车带走,李鸣心头一块巨石总算落地了,回到家里睡了个安心觉。 第二天一早,李鸣约了女友宋蓉蓉在上岛咖啡见面,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商量布置新房的事。 宋蓉蓉是李鸣的高中同学,现在是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虽然她是市长家的千金小姐,却没有一点官小姐的脾气,遇事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这也是李鸣最欣赏她的一点。 宋蓉蓉放下咖啡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听白阿姨说你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事,是吗?” 李鸣不由暗暗责怪妈妈多嘴,忙说:“没事,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宋蓉蓉还想问什么,提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接听,居然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打来的。她有些意外。范泽天在电话里说有事找她,问她能不能到刑侦大队来一下。 宋蓉蓉诧异地问:“是什么事?” 范泽天说:“你先过来吧,咱们见面详谈。” 她说:“那行,我正跟李鸣在一起,我叫他开摩托车送我过去。” 范泽天说:“不用了,还是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吧,先不要告诉李鸣是我找你。” 宋蓉蓉更是心生疑惑,看了坐在对面的李鸣一起,心想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范队长只能跟我说却不能跟李鸣说呢? 她点了一下头,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对李鸣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先走了。”说罢丢下目瞪口呆的李鸣,急匆匆走了。 4 三天后,李鸣和宋蓉蓉的婚礼,在青阳大酒店如期举行。 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当李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给新娘戴上结婚戒指时,宋蓉蓉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也有一件重要的礼物送给你。” 李鸣问:“什么礼物?” 新娘子调皮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等下你就知道了。” 婚礼结束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新郎新娘坐着婚车,回到了自己的“爱巢”。 早在半年之前,李鸣和宋蓉蓉就已在新城区买了一套房子作为婚房。 但是结婚之夜,当李鸣拉着新娘的手,推门走进自己的新房时,却愣住了。 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居然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范泽天,另一个人居然是肖尔岚。肖尔岚穿着一件十分喜庆的大红衣裳,显得十分怪异,看见李鸣,竟有点手足无措。 李鸣在婚礼上喝了点酒,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扭头问新娘子:“我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范泽天就笑了起来,说:“绝对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这位新郎倌呢。” 李鸣觉得有点晕,看看大队长,又看看肖尔岚,再看看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新娘子,奇怪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泽天看肖尔岚和宋蓉蓉都不说话,只好站起身说:“还是由我来说明一切吧。” 原来那天他将肖尔岚铐回去之后,立即就发现了一个疑点,肖尔岚虽然亲口承认她尾随跟踪李鸣,是想要杀他,可是从她身上却并没有搜出任何凶器。 另外,其实范泽天心里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疑点,十五年前,肖尔岚闯进陆进一家里,杀害陆进一夫妇时,虽说李鸣机灵地躲进衣柜逃过一劫,但是他所藏身的那个衣柜,既不牢固,也不隐蔽,如果肖尔岚真想杀掉陆进一一家三口,她只要稍微搜寻一下,就可以发现李鸣的藏身之所。也就是说,她当年完全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这个孩子,但是她放过了他。 而十五年之后,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刑警,她却再次扬言要杀死他。这是为什么呢? 审讯中,面对范泽天的追问,肖尔岚最后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她十五年前并没有杀李鸣之心,十五年后的今天,更没有伤害他之意。因为李鸣是她生下的孩子。 二十几年前,陆进一与官二代芳菲结婚之后,因为芳菲的身体原因,夫妻俩一直未能生育孩子,而这个时候,被陆进一金屋藏娇的肖尔岚正好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肖尔岚生下孩子之后,陆进一将孩子抱回家,对妻子说是自己收养的一个外地女人的孩子。芳菲盼子心切,不疑有他。 芳菲是个特别爱面子的女人,她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于是她假装怀孕,还向单位请了产假,带着孩子去外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说这孩子是自己生下的,竟也没有人怀疑。 而陆进一则安抚肖尔岚说,先把孩子让芳菲带着,孩子五岁之前,他一定离婚娶她,到时孩子自然就会回到她身边。 痴情的肖尔岚苦苦等了五年,又等了五年,眼见孩子都满十岁了,陆进一却早已忘记当初的诺言。 肖尔岚一气之下,就对陆进一这个负心汉和他妻子芳菲起了杀心。 当她用匕首刺死陆进一夫妇时,其实已经发现了躲在衣柜中的孩子。 但是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忍心向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呢? 即便是后来被警方逮捕归案,她也没有说出这孩子是她生下的。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出孩子的真实身世,别人知道这孩子是杀人凶手所生,孩子以后必定会受人白眼,遭人歧视。 她只是悄悄藏了一张孩子十岁时的照片,服刑的时候,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 当她刑满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照片寻找自己的孩子。 她先是拿着照片去公安局报警,想请警察帮自己找孩子,可是值班警察很仔细地询问她的身份,她很快就犹豫起来,如果警察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还会帮她找孩子吗? 所以那天夜里,她在公安局值班室报警的时候,并没有把情况说完整,就急匆匆走了。 后来她决定自己去寻找孩子。 她先从孩子原先住的地方找起,一步一步打听,终于打听到孩子被市人民医院一位女医生家里收养了,根据这条线索,最终知道了,原来那晚在公安局值班室接待自己的那个年轻警察,就是自己的孩子。 她恨不得立即就找到孩子的工作单位,与孩子相认。 可是时隔多年,孩子还会认她这个杀人犯母亲吗? 她犹豫了。 最后她决定,不要打扰孩子目前的幸福生活,只远远的好好看看孩子,了却自己这桩心愿,然后就回乡下老家过平静的日子。 谁知她在尾随跟踪自己儿子的时候,却被警察当成心怀杀意的歹人当场逮捕。 她知道儿子即将与市长家的千金小姐结婚,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她若当场说出真相,如果被别人知道儿子有个杀过人的母亲,市长竟然要跟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做亲家,那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说不定还会影响儿子的婚事呢。 所以当警察喝问她跟踪李鸣,是不是想对他下毒手时,她一时想不到别的借口,只好违心地点头承认。 范泽天了解真相之后,就想立即告诉李鸣,可是肖尔岚却央求他不要说,她担心的不是儿子认不认自己这个母亲,而是怕那位市长的女儿,她未来的儿媳妇不认她这个婆婆,会令儿子难堪。 范泽天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真得要从宋蓉蓉身上打开缺口。于是他打电话,把宋蓉蓉请到刑侦大队,让她跟肖尔岚见面。 知道真相之后,善良的宋蓉蓉哭了。 作为一个杀人凶手,肖尔岚已经服刑,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处处为儿子着想,为了不让儿子难堪,甚至违心地承认自己想要动手谋杀亲生儿子,作为一个母亲,她是伟大的;她为一个男人付出所有的青春和痴情,却没有得到一丝回报,最后只能拿起屠刀为自己讨还公道,作为一个女人,她又是可怜的。宋蓉蓉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里想: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母子相认! 她邀请肖尔岚以新郎母亲的身份参加自己的婚礼,但肖尔岚怕给儿子丢脸,极力推辞。最后只好在范泽天的安排下,避开所有的人,以这种方式与李鸣母子相见。 李鸣听到这里,几乎惊呆了,扭头看着妻子,问:“这、这是真的吗?” 宋蓉蓉点点头说:“是的,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李鸣怔怔地看着肖尔岚,几日不见,她头上又增添了许多白发。他心头一痛,上前一步,拉着她粗糙的手,问:“你、你真是我妈?” 肖尔岚拘谨地站起身,叫一声“孩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妈,你为什么不早说?”李鸣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母亲怀抱,母子俩抱头痛哭。 5 母子相认后,肖尔岚心愿已了,执意要回乡下养老,李鸣自然不同意,小夫妻俩再三挽留,肖尔岚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她每日里给儿子儿媳买菜做饭,做些家务活,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距离李鸣的房子不远,有一座青阳山,山上林木葱郁,植被丰富,肖尔岚一有空闲,便要去山上走走。 起初李鸣以为母亲是想去山上锻炼身体,一天傍晚,他陪母亲上山,肖尔岚告诉他说,以前陆进一,也就是你父亲,经常到这山上来。当时这里还是郊区,离市区远着呢,想不到现在这片荒山旷地竟被开发成了热闹的新城区,真是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过分呀。 李鸣问:“我父亲,他为什么喜欢到这山上来?” 肖尔岚说:“你忘了你父亲是学什么专业的了?他大学里读的是生物学,他很喜欢研究植物方面的知识,其实他的最初理想是当一名植物学家。他说这山上气候适宜,植物物种丰富,很值得研究。他的脚步几乎把这座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的青阳山踏遍了。” 李鸣看着母亲脸上露出的一丝悲凉笑意,这才明白母亲之所以喜欢到这山上来走走,其实是因为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怀念父亲,时至今日,她心里其实还是念着父亲的呀。 这天晚饭后,肖尔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你爸陆进一,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李鸣摇头说:“没有,李爸和李妈说,他们收养我的时候,怕我看见熟悉的东西勾起痛苦回忆,所以就把我小时候的东西都处理掉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对了,李爸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在我爸保险柜里找到的。”他把李则刚交给他的那个透明小玻璃瓶拿出来给她看。 肖尔岚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花生米吗?” 李鸣摇头说:“不是,是种子,我上网查过了,这是一种叫克罗拉多蓝杉的杉树种子。这种树主要生长在美国,在中国来说,是很珍贵的,二十几年前在中国就更罕见了。” 肖尔岚“哦”了一声,说:“如此珍稀的树种,难怪你爸要把种子收藏起来。这种树应该长得很好看吧?” 李鸣见她感兴趣,就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到这种克罗拉多蓝杉的图片,给她看。 肖尔岚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树。” 李鸣说:“这不奇怪。现在有些大城市开始从美国引进这种树木作为城市景观树,所以现在在国内也可以见到这种树。” 第二天早上,李鸣刚到单位,大队长范泽天就通知他,有紧急任务,立即带枪出警! 李鸣立即与十余名刑警在院子里集合,然后跟着范泽天上了一辆警车,向着新城区方向进发。 警车一直开到青阳山下,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 范泽天带领大家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去。 来到山腰,一位刑侦大队的同事正在路边等着他们。 范泽天走上去问:“情况怎么样?” 那名侦查员往大山深处指了指,说:“大约十五分钟前,目标往前面走了。小刘已经跟上去,我叫他每隔五十米留下一处记号。” 范泽天立即加快脚步,带领大伙往山林里走去。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林中树影幢幢,荆棘丛中,竟透出一阵阴森之意。 众人扒开灌木,艰难前行。 走不多远,看见前面一株大树上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箭头,应该是侦查员小刘留下的记号。 范泽天带领众人沿着箭头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究竟走到了青阳山的哪个方向,粉笔箭头忽然消失了。 范泽天正觉得疑惑,侦查员小刘忽然从灌木丛中跳出来,说:“范队,目标就在前面二十多米处。”范泽天立即示意大家就地隐蔽。 李鸣以为是抓捕深山毒贩,顺手就把腰间手枪拔了出来,伏在地上,轻轻扒开前面的杂草,悄悄探头向前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背上背着一把锄头。再一细看,这女人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居然是他母亲肖尔岚。 他大吃一惊,张开嘴巴正要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却被旁边的范泽天一把捂住嘴巴。 范泽天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镇静点,如果不是队里人手紧张,我还真不该叫你来!” 李鸣彻底糊涂了,小声问:“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怎么了?” 范泽天说:“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你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 李鸣只得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 只见肖尔岚停住脚步,左右瞧瞧,最后在三棵奇怪的大树中间站定。 之所以说这是三棵奇怪的树,是因为这三棵树和周围的树木明显不同。 这是三棵高约十米的大树,树形有点像金字塔,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它的叶子竟然是蓝色的。 三棵树种植的地点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肖尔岚正站在这个三角形的中间。 李鸣忽然记起,这种生长着蓝色树叶的大树,不正是自己昨天在网上看到的克罗拉多蓝杉吗? 肖尔岚在三棵克罗拉多蓝杉中间大概确定了一下方位,就抡起锄头,在地上挖掘起来。树林里异常安静,除了一下一下的挖土声,李鸣还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起。 肖尔岚大约向下挖掘了一米深,就听得“当”的一声,似乎是锄头碰到了什么铁质的东西。 她又小心地向下挖了几下,然后跳下泥坑,用手扒拉一阵,最后从泥土里抱起一个黑沉沉的铁箱子。箱子外面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她找来一块石头,用力敲掉大锁,打开铁箱,里面是一个密封的木箱,撬开木箱,里面装着一个牛皮包。 她把牛皮包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皮包里装着的,竟是满满一皮包黄灿灿的金条。 肖尔岚抱着金条,仰天大笑:“陆进一啊陆进一,这些是我应得的。你误我一生,这些黄金,就算是对我的小小补偿吧!” 6 李鸣尚未反应过来,范泽天大叫一声:“行动!”人已闪电般蹿出。 其他人跟着跳出来,冲向肖尔岚。 肖尔岚看见警察从天而降,不由大吃一惊,背上金条就欲夺路而逃。 范泽天举枪喝道:“站住,放下包,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肖尔岚只得站住,丢下皮包,抬头看见李鸣也在警察队伍里,顿时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 李鸣看看她,又看看范泽天,忍不住问:“范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 范泽天说:“你父亲陆进一,当年利用职务之便,将市里许多学校的基建项目承包给一些跟自己有关系的建筑公司,他自己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后来他觉得把钱存在银行不安全,于是就把受贿所得的三百多万元全部买了黄金,秘密埋藏起来。只可惜当纪委正准备调查他的时候,他突然被肖尔岚杀死了,这桩受贿案也就不了了之。而这些黄金的下落,也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当年在办案过程中,我们警方得到了两条线索,第一,陆进一很喜欢到这青阳山来研究山上的植物,通过一些间接证据,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把黄金埋藏在了这座山上。可是青阳山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又找不到他留下的明确记号,所以谁也没办法找到这些黄金。第二条线索是,陆进一的情人,也就是肖尔岚,很有可能知道这笔黄金的事。但是她因杀人被捕之后,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不肯交待。警方也无法根据这条线索查下去。但是有一句古话说得好,青酒红人面,黄金动人心,我们有理由相信,肖尔岚出狱之后,一定会去寻找这些黄金。从陆进一埋下黄金到现在,黄金的价格已经翻了三四倍,当时价值三百多万的黄金,现在至少可以卖一千多万。面对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肖尔岚不可能不动心。” 李鸣盯着他问:“所以你就派了两个侦查员,一直在跟踪调查我妈妈?” 范泽天说:“是的。” 李鸣渐渐明白过来,父亲当年在山上埋藏下这些黄金,为了避免被别人找到,所以做了一个十分巧妙而隐蔽的记号。 他在埋藏黄金的地方,种下三棵克罗拉多蓝杉的种子。 这种进口树种开头几年生长极慢,所以这时候如果有人想找这些黄金,几乎无迹可寻。 等数年之后,纪委不再盯着他,风声过去,这些克罗拉多蓝杉长大,也就成了他日后寻找这些黄金的绝妙记号。 母亲也许知道父亲将黄金埋藏在了青阳山,她每日上山转悠,其实就是在寻找黄金,可是却无法找到埋藏黄金的具体位置。 也许在她上山转悠的过程中,早就发现了这三棵奇怪的克罗拉多蓝杉,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直到看到父亲留下的那瓶克罗拉多蓝杉种子,她才猜到这三棵树极有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记号,于是决定带着锄头上山来挖掘黄金。 肖尔岚恨恨地瞪了范泽天一眼,说:“你说对了,我出狱之后的确一直在寻找这些金子,我为陆进一付出了一生,这也是我应得的。可是我只听陆进一说过黄金就埋在这青阳山上,想要找到具体埋藏地点,却没有一点线索。这时我想到了陆进一的儿子,也许陆进一当年给他儿子留下了什么线索。” 范泽天眉头一扬,问道:“所以你就开始接近李鸣?本来你知道李鸣就是陆进一的儿子之后,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是他的生身之母,但是你怕他不相信,而且如果你就这么贸然相认,确实也会引人怀疑。所以你就上演了一场苦肉计,先是承认要杀他,然后再说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历经如此多的波折,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 肖尔岚说:“正是如此,可惜一切都没能逃过你这位神探的眼睛,这也是天意呀。不过这些黄金是陆进一应该给我的,我死也要拿走。” 李鸣怔怔地盯住她,像个孩子似的,眼眶里盈满委屈的泪水,问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只是为了得到这些黄金,才故意冒充我的生身之母接近我,对吧?” 肖尔岚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向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乖人不备,忽然提起黄金就跑。 “站住!”范泽天立即追上去。 肖尔岚提着数十斤重的黄金,哪里能跑得快?不大一会,就被警察追上。 “这些黄金是我应得的,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肖尔岚大叫着,忽然转头往不远处的一处峭壁冲过去。 “砰”的一声,范泽天举枪射击。 但因自己和对方都在快速跑动之中,子弹并没有击中肖尔岚。 经此一缓,肖尔岚早已跑到峭壁前,提着那一袋黄金,就要往下跳去。 李鸣疾步追上,咬咬牙,果断地举起手枪,就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刹,不由自主地偏了一下枪口。 子弹呼啸而出,并没有射向肖尔岚致命处,而是击中了她的手腕,她手里提着的皮包再也拿不住,黄金“叭”的一声掉落在地。人却刹不住脚步,直直地往峭壁下冲去。 “妈——” 李鸣悲呼一声,奔到峭壁前,向下一望,数十丈高的悬崖下,是奔腾的长江,只见江面浪花翻滚,水流湍急,哪里看得见肖尔岚的影子…… 第二章 最好结局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青阳小学命案 案件编号:A5389021302012101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10.19 结案时间:2012.11.5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昨夜的一场秋雨,打湿了青阳小学的水泥操场。 孩子们做完早操,听到广播里传来解散的口令,顿时就像出圈的羊群,轰然一下四散跑开,踏着一片片水渍,满操场地撒起欢来。 从早操结束到第一节课上课,中间还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五年级3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江亦鸣监督班上的学生做完早操,又跟隔壁班的宋老师闲聊了几句,就向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五(3)班的教室里,几个做完早操回来的女生,正在埋头做作业。 其中一名长相清秀的短发女生,一边自己做作业,一边还在辅导其他同学。这名女生名叫林燕,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也是江老师最喜欢的一个学生,经常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她。 看到这一幕,江亦鸣欣慰地笑了。 他端起讲台上的磁化杯,轻轻喝了口茶。 江亦鸣最近犯“秋渴”,每天早自习都要拎一杯茶进教室,早操的时候把杯子放在讲台上,上课后接着喝。 他拧开茶杯,杯子里已只剩下半杯水了。 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上课铃声响起。 几分钟后,上课铃声准时响起,在操场上玩闹的孩子们纷纷跑回各自教室,偌大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下来。 今天是星期四,五(3)班上午第一、二节课都是江亦鸣的作文课。 江亦鸣打算像往常一样,在第一节课向学生布置作文题目,讲解写作要求,在第二节课让学生们独立完成作文。 他把这次要写的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先讲了几点写作要求和注意事项,然后又拿出一篇例文,让林燕在课堂上大声朗读一遍,最后再结合例文,讲了一下具体的写作要求,不知不觉间,下课铃就响了。 江老师宣布下课,几个调皮的男生拿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冲出了教室,而喜欢安静的女生,则大多留在教室里看书。 江亦鸣随手拿起茶杯,却发现杯子已经干了。 他摇摇头,只得走出教室,去办公室添水。五(3)班的教室在走廊东头,五年级老师办公室则在走廊西头,想倒一杯茶,正好要穿过整个走廊。 学校里,每个年级的老师共用一间大办公室。 办公室里,几个没有课的老师正在闲聊。 江亦鸣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热水瓶,往磁化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热水,杯底的茉莉花茶被滚烫的热水冲腾得不断在杯子里翻滚,茶香四溢。 叮铃铃,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很快响起。 江亦鸣拎着茶杯快步走进教室,学生们已经很自觉地拿出作文本开始写作文。 江亦鸣在教室里踱了一圈,然后回到讲台,坐下来批改作业。 他刚批改了几本语文作业,又感觉口渴得厉害,拧开杯盖,喝了几口还有些发烫的茶水,然后继续批改作业。就这样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喝着茶。 大约十来分钟后,正埋头写作文的学生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抬头一看,只见江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大一会,就再也不动了。 全班四十五名学生都惊呆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喊,快去叫校长。 坐在门边的一个男生急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2 几辆警车很快就开进了青阳小学的校园,带队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 打电话报警的老校长早已在操场上等着。 惊魂未定的老校长告诉警方,出事的是五(3)的班主任江亦鸣老师。 他一边简要地说了事发经过,一边带着警察走进五(3)班教室。 五(3)班的孩子们早已被安排到别处上课,教室里空荡荡的,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斜倒在讲台边,嘴边还沾着许多白色泡沫。 老校长说他就是江亦鸣老师。 范泽天点点头,一边戴上白色手套,一边示意法医老秦先上前看看。 老秦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头挑起江亦鸣嘴角边的白沫,放在鼻子前闻一下,就变了脸色,说是氟乙酰胺中毒。 范泽天一怔,他知道氟乙酰胺是一种剧毒鼠药,这种毒鼠药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就已禁止生产、销售和使用了。 老秦掏出小手电筒,翻开江亦鸣的眼皮对着瞳孔照了照,忽然道:“他还没死呢。” 范泽天一愣,忙问:“还能救活吗?” 老秦说:“估计有点困难,已经是深度昏迷状态。” 范泽天忙叫人打120。 数分钟后,一辆120急救车驶进校园,两名医护人员一边给江亦鸣做急救,一边将他抬上救护车。 范泽天叫刑警小刘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如果江亦鸣苏醒过来,立即给他打电话。 警方随即对案发现场进行了严密勘察。 痕检人员在讲台上的磁化杯的茶水中,检测出了氟乙酰胺成分。 经老校长辨认,这正是江亦鸣使用的茶杯。 法医老秦说:“江亦鸣应该就是喝了这杯子里的水,所以才会中毒的。” 范泽天皱眉道:“这种毒鼠药国家早已明令禁止生产和销售,如非特意购买和使用,一般情况下是不容易误入茶水中的,所以现在基本可以排除意外中毒的可能。” 老秦问:“会不是会是自杀呢?” 旁边的老校长听了摇头说:“这个也不大可能,江老师在学校,不但业务精湛,所带班级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排名第一,而且为人谦和低调,在学校也很有人缘,学校正准备提拔他当教务主任,再说最近也没见他情绪上有什么异常,所以我觉得他不像是个想要服毒自杀的人。” 范泽天补充说:“作为一个称职的老师,就算他真想自杀,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选择当着全班学生的面结束自己的生命。” 老秦说:“既然意外中毒和服毒自尽都排除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人为投毒,下毒杀人了。” 老校长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说:“这也不大可能啊,投毒杀人,非有大仇大恨不可,可是江老师一向与人为善,没听说他与别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呀。幸好江老师还没有因此送命,等他苏醒过来,一切就明白了。” 范泽天掏出手机给陪同江亦鸣去医院的小刘打了个电话,问他江亦鸣在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刘说:“刚刚医院已经对他进行了紧急抢救,但他仍然处在重度昏迷之中,一直没有醒过来,现在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治疗。” 范泽天问:“医生说他还能醒来吗?” 小刘说:“这个就难说了,医生说醒来的概率不大,除非有奇迹发生。” 老秦看范泽天挂了手机,就同情地说:“如果是人为投毒,那可是严重刑事案件,看来范队你又有得忙了。” 接下来,警方重点围绕那个茶杯,对江亦鸣今天的行踪展开了详细调查。 今天早上,大约7点钟左右,江亦鸣离开宿舍,拎着水杯,走进了自己班的教室。 从7点到7点40分,是早餐和晨读时间,江亦鸣一直在教室里没有离开。 7点40分到7点50分,为早操时间,全校学生都在操场上排队做操,江亦鸣把水杯留在讲台上,自己也在操场上监督自己班级的早操情况。这段时间教室里没有一个人。 为了防止学生出意外,学校在走廊等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根据监控视频显示,早操期间,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 7点50分早操结束,因为有几道课外练习题没有做完,语文课代表林燕和其他六名女生第一时间跑回教室做作业。 几分钟后,江亦鸣回到教室。 8点开始上第一节课,8点40分下课。 这时候,江亦鸣发表自己杯子里没有水了,于是走出教室,到走廊另一头的教师办公室添水。 8点50分,他拎着装满水的茶杯走进教室上第二节课,9点左右,毒发倒地。 法医老秦根据茶水中毒鼠药的含量大致推断,江亦鸣在喝下有毒茶水后大约十分钟左右会有中毒反应。 据五(3)班的学生描述,江亦鸣在第一节课喝完第一杯水后,并无异常,在第二节课开始饮用第二杯水约十分钟后毒发倒地。 老秦判断,每一杯水应该是干净的,毒鼠药应该是下在第二杯水里面的。 这种毒鼠药毒性极强,在民间有“一步倒”之称,因其无臭无味,且易溶于水,所以就算把毒药投入茶水中,常人也很难察觉。 范泽天说:“如果能确定毒药是投放在第二杯水里面的,那咱们的调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只要集中精力,调查江亦鸣在第一节课下课,到第二节课上课,这课间十分钟,他离开教室到办公室添水然后再回到教室的过程,就可以了,因为凶手只有在这个时间段内才有机会投毒。” 3 据警方调查了解,江亦鸣进入办公室添水时,办公室里一共有五名老师,其中四名男老师都是五年级四个班的任课老师,他们与江亦鸣同室办公,另外一名年轻女老师,则是教一年级数学的,因为她男朋友在这个办公室,所以过来串串门。 据这几名老师回忆,江亦鸣走进办公室后,先是跟各位老师打了招呼,然后把茶杯放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只手拧开杯盖,另一只手拎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水。因为倒得太满,还溢了一些水在桌子上。 当时有一名男老师还笑他,说他光顾着看过来串门的美女老师,把开水洒出来了都不知道。 江亦鸣则笑着解释说自己最近犯“秋渴”,老是要喝水,所以想往杯子里多倒点水,免得那么快喝完又要跑过来倒水。 老师们说,当时大家都在各自的办公桌前,那名女老师则坐在自己男朋友身边,在江老师倒水的过程中,并没有人靠近他,更没有人动过他的水杯。 警方检测了江亦鸣办公桌上的热水瓶,里面的水是干净的,并没有检出氟乙酰胺成分。 痕检人员在热水瓶上提取到的数枚指纹,均为江亦鸣本人所留。 从江亦鸣进来倒水,一直到警方前来调查,这间办公室里至少都有四五名老师在同时办公,如果说凶手在江亦鸣的热水瓶里下毒,然后又回来在短时间内把热水瓶内的下毒痕迹清理干净,不留下任何指纹,并且也没有让办公室里的老师发现,这个可能性不大。 所以凶手在热水瓶里下毒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是直接向江亦鸣的茶杯中投毒。 江亦鸣的茶杯上,除了他自己的指纹,警方还在上面发现了另外两枚指纹,但因为江亦鸣拧盖喝水的次数较多,他自己的指纹已将这两枚指纹覆盖,无法进一步取证。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拧开杯盖,将毒药投进水杯的。 范泽天又询问了其他几个老师,并未搜集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正在这时,女侦查员文丽忽然跑来叫他:“范队,我们从走廊监控视频里发现了一些线索,你过来看一下。” 范泽天立即跟着她来到学校保安室,学校里的各个监控视频都在这里的一个显示器上分格显示。 文丽调取今天早上案发前后五(3)班外面走廊的监控视频给范泽天看。 据视频显示,大约在今天早上8点56分左右,江亦鸣添完水,拎着茶杯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当他走到走廊中部时,镜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女人,拦住他的去路。 从那红衣女人的肢体动作来看,两人似乎在压低声音争论什么。 只可惜那红衣女人一直背对着镜头,只能大约看出是个中年短发女子,相貌却瞧不清楚。大约一分钟后,女人快步走出了监控镜头,其时正是下课时间,走廊里到处是打闹的学生,并没有人注意这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离开之后,并没有再进入监控镜头。 江亦鸣则继续往前走,最后进入了自己班教室,期间也没再遇见其他人。 文丽说:“这女人可以说是咱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怀疑对象了。江亦鸣添水之后,只跟她有过近距离接触,只有她才有机会在说话过程中趁江亦鸣不注意悄悄将准备好的毒药投入水杯中。可惜视频不清晰,咱们无法找到更多有关她的线索。” 范泽天说:“咱们找老校长问一下。” 他把老校长叫到保安室,问他是否认识视频中的这个红衣女人。 老校长看了一眼,说认识呀,她叫许铁兰,是江亦鸣的老婆。 范泽天有些意外,瞧了他一眼问:“您只这么瞄一眼人家的背影,就能把她认出来?您确定您没有看错?” 老校长呵呵一笑说:“别看我上了岁数,可眼睛还好使,再说我跟江老师夫妇都算是熟人了,虽然只是瞧个背影,也能认出她就是许铁兰。” 范泽天问:“那据您所知,他们夫妻的关系怎么样?” 老校长叹口气说:“按说江老师刚刚出事,现在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家,不过他们夫妻关系确实不怎么好,江老师一年多前就已经搬到学校教师宿舍来住了,平时也极少回家。” 文丽问:“为什么会这样?” 老校长说:“许铁兰是在外面开服装店的,平时接触的人很广,咱们学校有老师曾看见她跟别的男人亲昵地牵着手在街上走。” 文丽这才明白过来,说:“您的意思是说,许铁兰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江老师气不过,所以干脆搬到学校来住,对吧?” 老校长说:“就是这个意思。江老师是个老实人,家里还有个念高中的女儿,估计他是不想离婚影响女儿的学业,可又不能容忍妻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找别的男人,所以只好眼不见为净,干脆搬出来住。” 范泽天指着视频问:“那您知道许铁兰今天到学校找江亦鸣有什么事吗?” 老校长说:“这我可不知道。”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您看有没有这种可能,许铁兰一心想要离婚,但江亦鸣为了女儿,或者为了男人的面子,也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一直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许铁兰这次吵到学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见他仍然不答应离婚,一怒之下,心生杀意,就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悄悄投入了江亦鸣的茶杯里。” 老校长摇头说:“这个我可不敢说,现在的人啊,我老头子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们要是怀疑许铁兰,直接去找她不就行了。她的服装店名叫兰兰服装店,就在文华街拐角处,很好找的。” 他说完,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4 根据老校长提供的线索,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很快就在文华街找到了这家兰兰服装店。 服装店门脸不大,里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流行时装,生意显得有些冷清,一个穿红色外套的中年短发女人正在柜台后面埋头按着计算机。 范泽天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女人正是监控视频中和江亦鸣发生争吵的那个红衣女人。 他走进服装店,用力咳嗽一声,红衣女人以为是顾客上门,抬头一看,见走进来的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不由愣了一下,急忙起身,从柜台后边走出来。 范泽天掏出警官证朝她亮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问你是江亦鸣的妻子许铁兰吗?” 红衣女人点点头说:“是,我就是许铁兰,请问你们……” 范泽天问:“你丈夫在学校出了事,你知道吗?” 许铁兰说:“知道,学校已经通知我了。” 文丽忍不住道:“那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按计算器?” 许铁兰叹口气说:“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他了,医生说这一时半会只怕醒不来,店里无人看管,我只好先回来了。” 范泽天问:“今天上午,江亦鸣出事之前,你曾去学校找过他,是吗?” 许铁兰说是的。 范泽天道:“好像你们还吵了起来,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许铁兰说:“我们只是为了一些家庭琐事争吵了几句。” 文丽说:“我看不只是争吵几句这么简单吧?在争吵过程中,你趁他不注意,揭开茶杯盖,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投进了他的茶杯,是不是?” 许铁兰吓了一跳,道:“你、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对他下毒手?”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警方调查,你有对他下毒的动机,因为你在外面有了男人,急着要跟他离婚,而他却一直拖着不肯点头。你也有作案的机会,他的水杯,只有你才能近距离接触。” 许铁兰苦笑一声说:“你们说错了,我还真没有杀他的动机,因为我们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离婚了,我找别的男人,是我们离婚以后的事情。” 范泽天和文丽都愣住了:“你们离婚了?” 许铁兰说:“是的,只是因为女儿马上要参加高考,为了不让她分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公开。今天我去找他,是为了找他要女儿这个月的生活费。但是他告诉我说他最近手头有点紧,暂时拿不出钱,我当时很恼火,就跟他吵了几句。” 范泽天问:“那么争吵期间,你有没有碰过他的杯子?” 许铁兰摇头说:“没有,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给你们看。” 原来许铁兰每次找江亦鸣要女儿的生活费,江亦鸣都会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拖延,有时明明没有给他却说给了,有时候只给了三百他却说给了五百,所以后来许铁兰每次去找他,都会事先把手机视频拍摄功能打开藏在手提包里,再将提包拉链拉开一角,把整个交涉过程偷偷拍下来,以免江亦鸣抵赖。而这次去找他,自然也不例外。 许铁兰说着,就拿出手机将视频播放给他们看。 范泽天一看,视频镜头正好对着江亦鸣胸口,江亦鸣手里拿着茶杯放在胸口处,一直没有放下,正好被镜头全程摄入。 视频里先是传来学生们嘈杂的吵闹声,然后是许铁兰向江亦鸣要钱,江亦鸣说没钱,接着就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整个视频时长约两分半钟,前面一分多钟是两人争吵的场面和声音,后面一段镜头晃动得很厉害,拍摄的是许铁兰从学校操场走过,一直到走出校门的画面,应该是许铁兰离开时怕被江亦鸣发现偷拍的事,不敢立即拿出手机关闭拍摄功能,所以后面又拍摄了一段时间。 这段手机视频全程记录了两人争吵的过程,通过视频可以清楚地看到,江亦鸣的水杯一直拿在他手里,并没有被别人碰过。 范泽天仍然有些不放心,叫文丽把这段视频拷贝下来,带回局里,后经技术人员检查分析,证实该视频为今天上午所拍,拍摄时间与学校监控视频拍到的红衣女人与江亦鸣在走廊争吵过程同步,且无做假伪造痕迹。 许铁兰的嫌疑因此被排除。 5 青阳小学投毒案很快就上了第二天报纸法制版头条,网上更是谣言四起,说是青阳小学出了一个杀人魔王,扬言要毒死全校师生,如今已有许多孩子和老师中招。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好多家长都不敢把孩子送到学校上课。 警方一方面极力辟谣,一方面全力展开侦查,力争早日破案。 可是线索到许铁兰这里,就已经完全中断。 江亦鸣从办公室添水出来,到他走进教室上课,这期间只有许铁兰接近过他,也只有许铁兰才有机会向他下毒,可是现在有明确的证据排除了许铁兰的嫌疑。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又是用什么方法投毒的呢? 范泽天坐在电脑前,将江亦鸣拎着茶杯从办公室走回教室的这段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在这期间,除了许铁兰跟他有过接触,就再也没有人靠近过他,就连在走廊里打闹的学生,也没有一个跑到他近前的。 难道凶手就是许铁兰? 难道是她使用了什么障眼法,蒙蔽了警方的视线? 范泽天在电脑前坐了半天,感觉有点口渴,起身去倒茶。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先往里面丢了一把茶叶,然后拿起热水瓶,正准备往杯子里倒开水,忽然心中一动,警方一直重点盯着江亦鸣添完茶水后走出办公室的这段视频,其实凶手下毒,并不一定是在他倒水之后,就像倒水时先放茶叶一样,凶手完全可以在江亦鸣的杯子空着的时候投毒,等到江亦鸣在杯子里注入热水之后,不就成了一杯毒茶吗? 当时江亦鸣的杯子里还留着上一杯水喝完后剩下的茶叶,所以就算在杯子里投入毒药,他也一定看不出来。 范泽天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茶也不喝了,立即走回电脑前,将第一节课下课后,江亦鸣拎着空杯去往办公室的这段视频认真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玄机。 在江亦鸣经过第三间教室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理着平头身形瘦高、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闯进视频镜头,从后面叫住了江亦鸣。 江亦鸣转过身,两人刚说了两句话,这时江亦鸣的手机似乎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走向办公室,之后再没有与第二个人接触。 平头男子近距离接触江亦鸣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但如果有心投毒,这一点时间已经足够。 不巧的是,当该男子与江亦鸣说话时,也一直是背对着监控镜头,他到底有没有投毒,视频中并不能清楚显示。 该男子目送江亦鸣离开之后,又扭头走到五(3)班教室门口,朝教室里飞快地张望一下,然后快步走出镜头。 如果真的有人在江亦鸣往杯子里添水之前投毒,这是唯一的机会,这个平头男子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范泽天让技术科的人截取到这男人的面部照片,打印出来后,立即拿到青阳小学,先是问门卫,年过半百反应迟钝的门卫看了照片一眼,摇头说没印象。 虽然学校有来访登记制度,可门卫经常在门卫室里看电视或者打盹,基本上没有执行,所以该男子,以及许铁兰进入学校,都没有留下任何登记信息。 范泽天又把照片拿给老校长看,老校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摇头说:“不认识,不过感觉有点眼熟,可能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我再帮你问一下。” 他又拿着照片问了几个老师,最后终于有一个在五(3)班教数学的女老师认出了照片上的人,说:“他叫林冲,是咱们班林燕的爸爸,开家长会时我见过,觉得他的名字挺有意思,所以有点印象。” 范泽天正要问林燕的家庭住址,手机忽然响了,文丽在电话里说:“范队,你快回来,有人到公安局自首了,自称是毒害江亦鸣的凶手。” 范泽天吃了一惊,问:“他叫什么名字?” 文丽说:“他说他叫林冲。” 范泽天一下就振奋起来,说:“我马上回来。” 他立即驱车赶回局里,很快就在拘留室见到了前来投案自首的林冲。 林冲大约三十岁年纪,个子瘦高,留着平头,果然就是视频中出现的那个男人。 没待警方展开审讯,林冲就一五一十交待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因为到学校开过几次家长会,林冲与江亦鸣也算是熟识了。 大约半年之前,江亦鸣找林冲借款八万元,说是自己正在和朋友合伙投资一个项目,保证两个月后把钱连本带利还给他。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因为他是女儿的班主任,为了能让女儿在学校得到他的照顾,尽管林冲在外面开货车跑长途挣钱不容易,但还是咬着牙拿出八万元积蓄借给了他。 谁知两个月后,江亦鸣并没有还钱给他。 林冲找他要钱,江亦鸣说自己投资失败,钱都亏进去了。 后来林冲多次讨债未果,江亦鸣还扬言说这钱咱不还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林冲没有想到这位平时看似文明懂理的人民教师,居然是一个无赖骗子,他一怒之下,就对江亦鸣动了杀机。 昨天上午,林冲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一步倒”,最后一次来到学校找江亦鸣讨债。江亦鸣仍然不肯还钱。 林冲强抑住满腔怒火,假装抽抽鼻子笑着问他茶杯里泡的是什么茶叶,闻起来这么香?说着用手揭开杯盖,凑上去闻了一下,另一只手却悄悄将半包毒鼠药撒了进去。然后又去五(3)班教室门口看了女儿一眼,就急匆匆走了。 林冲投毒杀人本是一时冲动,今天早上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才感到后怕,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到公安局自首。 一桩闹得无数家长和学生人心惶惶的校园投毒案,就此告破。 6 三天后,当文丽把写好的结案报告交给范泽天时,范泽天却迟迟不肯提笔签字。 文丽见他还在盯着电脑看那段江亦鸣与林冲在学校走廊说话的视频,不由有些奇怪,问道:“范队,难道这案子还有什么问题么?” 范泽天说:“这两天我对案子做了一些补充调查,发现还有一些疑点。第一,我调查了江亦鸣的财务状况,虽然他最近有些经济紧张,却并无迹象显示他最近参与过什么大的投资。” 文丽说:“也许他说自己与朋友合伙投资生意,只是骗林冲借钱给自己的借口,说不定他把借来的钱拿去花了也有可能呀。” 范泽天没有理会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第二点,据林冲交待,他在学校找到江亦鸣后,先是向他要债,然后又说茶叶的事,最后才一手揭开杯盖,另一只手悄悄投毒。可是你看,视频中显示,他跟江亦鸣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三十秒,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事,我觉得有点困难。最主要的是,你看他的两只手,左手似乎一直在动,可右手却一直垂在裤腿边,并没有抬起一下,怎么可能‘用一只手揭杯盖,另一只手投毒’?” 文丽佩服地道:“范队,你观察得可真仔细,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可是如果林冲没有投毒,他为什么要来公安局自首呢?难道他不知道投毒杀人是严重刑事犯罪,如果江亦鸣死在医院,他可是要判死刑的。” 范泽天皱着眉头说:“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文丽道:“那咱们要不要重新提审林冲?” 范泽天摆手说:“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承认这件事是他干的,在没有明确的新证据之前,咱们再审他多少次都没有用。你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咱们去他家里看看,说不定能从他老婆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林冲的家住在槐树堤村,那是一个城中村,他老婆叫毛桃花,是一个嫁到小城的乡下女人。毛桃花没有正式工作,在城中村一条小巷口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找到毛桃花时,正是这天早上,毛桃花刚在巷口把水果摊支起来,见两个警察来找她,倒也不是很吃惊。想必是警方已将他丈夫的事通知她了,她知道肯定会有警察上门找她。 范泽天朝她道明身份之后,问她:“你丈夫投毒杀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对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毛桃花嗫嚅着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平时他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去投毒害人呢?” 范泽天问:“你们家的存折归谁管?” 毛桃花说:“他在外面跑运输,平时都是我管着。” 范泽天问:“半年前,你丈夫有没有找你要存折取过一笔八万块钱的款?” 毛桃花摇头说:“没有,他很节俭,只存钱,很少取钱,更不用说取这么大一笔钱。” 范泽天问:“上个星期四,也就是你丈夫投毒的那天,你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把那天的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吧。” 毛桃花想了一下说:“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那几天因为车坏了,他一直在家里休息。那天早上起床,他问我是不是动了他的毒鼠药。因为家住一楼,平时老鼠特别多,所以前两天他就从地摊上买了一包‘一步倒’回来灭鼠,当时只用了半包,还剩下半包放在抽屉里。我跟他说我没有动过这东西,他说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这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呢。后来他没再说什么,用纸包了那包毒鼠药就出去了。” 范泽天问:“他有说要拿毒鼠药出去干什么吗?” 毛桃花说:“他说这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所以拿出去丢了。第二天早上,他在村口阅报栏里看了报纸回来之后,就显得坐立不安,后来急匆匆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天,有个警察上门通知我,说他因为投毒杀人,已经被警方拘留。我这才知道他出事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其他情况,见问不出什么线索了,才离开水果摊。临走时,叫文丽在水果摊上买了几斤水果,毛桃花一个劲地道谢。 回去的路上,范泽天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文丽知道他在思考案情,坐在车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回到局里,范泽天叫人从物证室把江亦鸣的那只茶杯拿出来,然后戴上手套,把杯子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杯盖内侧几个毫不显眼的浅痕上。 文丽赶紧说:“技术科的人在检查杯子时,也发现了这几处痕迹,应该是平时留下的茶渍。” 范泽天摇头说:“这可不一定。”他叫人拿来一个带盖的双层透明玻璃杯,大小样式跟江亦鸣的杯子差不多。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然后在杯盖内侧顶部轻轻涂上几处胶水,再将一些咖啡颗粒洒在胶水上,盖上杯盖,咖啡颗粒一直粘在胶水上,并没有掉下来。 范泽天又将杯子注满开水,拧上盖子,拎着杯子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因为杯里水太满,走动之下,杯子里的水荡来荡去,冲刷杯盖,很快就将杯盖内的胶水和咖啡颗粒溶化,再打开杯盖,杯盖内侧只留下与江亦鸣茶杯盖里一样的淡淡痕迹。 7 文丽等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范泽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范泽天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吗?江亦鸣水杯里的毒,并不是在他拿着空杯子去倒水的时候投进去的,也不是他倒水之后投进去的,而是在他喝第一杯水的时候,就已经投进去了。当他杯子里只剩下半杯水时,就有人像我这样,用胶水将毒鼠药粘到了杯盖内。所以江亦鸣喝完第一杯水并没有中毒,但等他添满第二杯水时,就像我刚刚做的这个试验一样,毒药很快溶入到水中,江亦鸣再喝水,就中毒了。” 文丽说:“江亦鸣喝第一杯水的过程中,曾在出去做早操时将茶杯放在教室讲台上,这是唯一适合凶手下毒的时间。可是根据视频显示,早操期间并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那个时间段内,教室里空无一人啊。” 范泽天说:“不错,早操期间,五(3)班教室里确实没有人,但你们别忘了,早操解散后,有几个孩子抢先跑回教室做作业,数分钟后,江亦鸣才走进教室。” 文丽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怀疑投毒的人,就在先回教室的这几个孩子当中?投毒的孩子抢先回到教室,趁江亦鸣还没有回来,就用你的方法,将毒鼠药沾在杯子上。因为当时杯子里只有半杯水,毒药并未立即溶入水中,所以直到江亦鸣喝第二杯水时,才出现中毒症状。” 范泽天点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的。” 文丽说:“据我们调查,当时先回教室的一共有七个孩子,凶手会是哪一个呢?” 范泽天说:“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投毒的孩子就是林燕。” 文丽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范泽天说:“上周四,也即案发当日早上,林冲发现家里的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他问他老婆是不是动过这包毒鼠药,他老婆说没有动过。他家总共三口人,剩下一个,最有可能拿走毒鼠药的,就只有他女儿林燕了。” 文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当林冲发现女儿动过毒鼠药之后,立即紧张起来,现在经常有学生自杀的新闻暴出来,他也害怕女儿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就……所以他把剩下的毒鼠药拿到外面扔了,然后又去学校找女儿,结果正好在走廊碰见了女儿的班主任江亦鸣,他想跟老师反映这个情况,可是刚刚开口,江亦鸣的手机就响了。江亦鸣叫他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就去接电话了。林冲只好去教室找女儿,这时已经下课,林燕并不在教室。根据我们的调查,林冲曾经在操场上找他女儿说过话。我猜想,林冲应该是询问女儿有没有动过家里的毒鼠药,林燕当然不会承认。林冲见女儿没什么事,也许是叮咛了女儿几句,也许是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早上看错了,所以并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范泽天说:“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冲看到报纸,知道江亦鸣被人投毒,而且凶手投下的正是‘一步倒’,他才意识到,是女儿偷了家里的毒鼠药毒害了老师。为了替女儿顶罪,他只好到公安局自首,说自己就是投毒凶手。” 文丽不解地道:“可是林燕还只是一名小学生,听说江老师对她还不错,她怎么会想到要毒害自己的班主任的呢?” 范泽天道:“这个就要问林冲了。” 警方再次提审了林冲。在新的证据面前,林冲久久无语,过了好久,才点头承认范泽天的推理是正确的,他确实是想帮女儿顶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从现在开始就背负上杀人凶手的罪名,那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呀! 范泽天问:“你女儿为什么要向江亦鸣下毒?” 林冲就流下泪来,咬牙道:“江亦鸣是个畜生,他是个畜生啊……几个月前,我女儿就告诉她妈妈,说江老师经常把她叫到宿舍,单独给她辅导作业,有时老师会跟她说一些很下流的话,还把她抱到床上,脱她的裤子……我老婆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女,觉得江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就骂女儿,叫她不要乱说。直到江亦鸣出事之后,我老婆才把这事告诉我……” 范泽天和文丽听完他的哭诉,心头异常沉重,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是,”文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解地问范泽天,“早操之后,教室里一共有七个女生,林燕又是怎样避开其他人的目光进行投毒的呢?”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一个小女孩,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有其他同学在场的情况下,想要顺利完成投毒计划而且又不被其他人看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其他同学的视线。” 文丽一惊:“你的意思是说,另外那六个女孩,其实是她的同谋?难道她们都曾被江亦鸣……”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8 范泽天刚走出审讯室,刑警小刘就跑来报告说,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江亦鸣情况好转,已经苏醒过来。 范泽天说一声“好”,立即带着文丽和小刘赶往医院。 三人刚走到医院住院大楼下,就听“砰”的一声响,一个男人不知从哪一层的窗户坠下,正砸在他们面前的水泥地板上。 三人吓了一跳,走近一看,那男人脑浆迸裂,鲜血溅了一地,已经当场断气。 文丽脸色一变,嚷道:“这不是江亦鸣吗?” 范泽天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坠楼男子,还真是江亦鸣。 不一会儿,医院的人也纷纷跑了出来。 小刘认识江亦鸣的主治医生,冲过去一把拽住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也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刚才苏醒过来,趁护士出去换药,病房没人的时候,自己爬上了窗台,他住在七楼病房,所以摔下来就……” 一个护士慌里慌张地跑出来,递给范泽天一张纸条说:“警察同志,我在江亦鸣的病床边发现了一张写在药片包装盒上的字条,你看看。” 范泽天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没有人给我下毒,我是服毒自尽,我好辛苦,我不想活了……” 落款正是“江亦鸣”。 文丽凑过来,看看字条,又看看地上的江亦鸣,似乎隐隐明白了他临死前的心情。 她叹口气说:“也许,这已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局!” 第三章 毒药毒手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邹扒皮命案 案件编号:A5419022712014030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4.3.9 结案时间:2014.3.18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在青阳市公安局,有一位双目失明却破案如神的盲探。他叫唐天,原是刑侦大队副队长,因为在一次缉凶过程中,被歹徒刺伤双眼,就成了瞎子。 他虽然双目失明,心里却是透亮,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和过人的本领,仍然帮助警方破了不少大案。 最近,青阳城里出了一桩离奇命案,一个名叫邹洪财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毒杀,案发现场却找不到跟凶手有关的任何线索。 死者邹洪财刚过而立之年,家境殷实,靠放高利贷收阎王债,赚了不少味心钱,大伙儿背地里都叫他“邹扒皮”。 这一天,正是邹洪财三十岁生日,一向小气的他并没有大摆宴席大宴宾朋,只是请了三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到青阳大酒店吃饭。 邹洪财和三个朋友在包房里吃过饭后,又吃了些水果和西瓜,正要起身结账时,忽然倒在沙发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众人来不及叫医生,他就已经死在沙发上。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法医察看邹洪财的尸体,发现死者尸体呈紫红色,口鼻间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很明显是氰化钾中毒身亡。 在排除了服毒自尽的可能性后,警方认定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邹洪财毒发身亡之前,饭前饭后两个多小时,一直呆在包房里没有出去。 如果他真是被人下毒谋害,那么凶手下毒的地点,一定就在包房里。 那间包房,自从被邹洪财包下后,除了一名女服务员进出过之外,就只剩下他那三个朋友了。 那名女服务员是外地人,进入酒店工作还不到一个礼拜,根本不认识邹洪财,基本可以排除是她下毒作案的可能。 剩下的,一直与邹洪财共处一室的那三个朋友,就成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 那三个朋友中,年纪最大的叫老帅,已经五十开外,是珍香米店的老板,另一个叫章学友,是开地下赌坊的,最年轻的一个叫龅牙灿,是个街头混混,经常出面帮助邹洪财催收欠款,人们都说他是邹扒皮的狗腿子。 听说自己成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龅牙灿当时就嚷开了:“邹老板吃过的饭菜,咱们也吃了,邹老板饮过的酒水,咱们也喝了,邹老板吃过的水果,咱们也一同吃了,如果咱们之中有人投毒害人,为什么其他人没中毒?再说咱们跟邹老板关系这么好,又为什么要谋害他呢?” 这一番话,还真把警方给问住了。 警方认真化验了桌上的残汤剩菜烟茶酒水,以及所有可能被人下毒的东西,都没有发现有人投毒的迹象。 如果邹洪财真是被人投毒害死,为什么在现场检验不到下毒痕迹?凶手是谁?他是怎样下毒毒死邹洪财的? 针对这些问题,警方作了详细调查,却没有找到答案。 邹扒皮之死,遂成迷案。 负责侦查邹洪财命案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探长铁头。 铁头以前曾在唐天手下当过探员,唐天眼睛看不见之后,曾协助他破过几桩要案,所以他很快就升职做了探长。 铁头十分钦佩和敬重唐天这位老上司,遇上棘手的案子,总要去向他请教。 唐天眼盲之后,一直过着半退休的生活,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小阁楼里,很少出门。 铁头因为邹扒皮的命案去向他请教时,他正靠在躺椅上一边听着收音机哼着花鼓戏,一边喝茶。 唐天听铁头叙述完案情,忽然从躺椅上站起,拄起拐杖说:“走,带我去现场瞧瞧!” 他虽然是个瞎子,却总喜欢说“瞧瞧”这两个字。 他说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仍然看得见东西,别人用眼看,他却是用“心”看。 铁头领着他来到了青阳大酒店。 虽然已经过去三天时间,因为案情一直没有进展,案发的那间包房一直处于警方封锁状态,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就连桌子上的残汤剩菜,虽然已经发馊发臭,但未经警方许可,酒店里的人也不敢进来收拾。 唐天进屋后东摸摸西嗅嗅,在屋里转了一圈,就让铁头去把酒店经理和当日服务的女服务员找来。 不大一会,铁头就领着两个女人走进房来。 前面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美丽,衣着得体,正是酒店经理丁婕。 丁婕本是青阳大酒店的一名女服务员,因为灵巧干练,工作出色,很快就从领班、部长、主管,一路升到了餐饮部经理。据说她深得酒店总经理张大少的好感,两人已经订下婚约。 张大少既是这间酒店的老板,也是青阳首富,名下拥有包括青阳大酒店大内的十余处产业。 走在她后面的,则是那天在包房服务过的女服务员。 2 唐天首先问丁婕:“你认识邹洪财吗?” 丁婕用力点了一下头,忽然想到对方是盲人,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赶紧又说:“认识。他经常到我们酒店吃饭,时间长了,就熟识了。” 唐天仰着头问:“他经常到你们酒店吃饭么?我听说他是一个很吝啬的人。” 丁婕面对的虽然是个瞎子,但她却总感觉到那双盲眼背后似乎有两道无形而锐利的目光,在盯视着她,自己哪怕说出半句谎话也会被对方看穿。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他对别人小气,对自己还是蛮大方的。” 唐天接着问:“那天邹洪财来酒店吃饭,房间是他亲自订下的吗?” 丁婕说:“是的,一个星期前就已经订好了。” 唐天问:“对于他的死,你怎么看?” 丁婕想了一下说:“他是个放高利贷的,平时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想要杀他泄愤也是有可能的。” 唐天朝她点点头,又把脸偏向那名女服务员:“邹洪财请客吃饭的那天,是你负责招待的,是不是?据你观察,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那名女服务员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怯怯的表情,摇摇头说:“没有发现。” 唐天放缓语气说:“麻烦你把那天邹洪财等五人进屋吃饭的情况,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女服务员点点头说:“好的。” 据这名女服务员介绍,那天中午,邹洪财先到酒店,其后他请的三位朋友才陆续来到。 客人用餐的时候,女服务员一直站在旁边服务,并没有发现某道菜只有邹洪财一个人吃而其他客人没有下筷的。 饭是预先盛到一个大盆里,端上桌后由她分盛给每位客人的。 酒是邹洪财自带的青阳玉液,每个人都喝了。 他们喝的是龙井茶,也是由她泡好倒给每个客人的。 按照酒店惯例,包房吃饭的客人,饭后都要赠送一两样果品。 邹洪财他们用餐完毕,女服务员又给他们端上来一盘苹果。 苹果以及削苹果的水果刀,都是女服务员预先洗涤干净了的。 丁婕知道邹洪财有洁癖,每次来吃饭,都担心酒店赠送的水果不干净,一定要亲自削皮。她担心这名女服务员是新手,怕她手脚不利索,还特意过来检查过,确认她将水果已洗得十分干净,才叫她端上来。 果盘刚端到茶几上,龅牙灿就大大咧咧拿起水果刀削了一个苹果,自顾自吃起来,接着邹洪财也自己动手削了一个苹果吃,然后章学友和老帅也自己削了苹果来吃。 等他们吃完苹果,女服务员又把里盘里的果皮果核端出去倒掉,洗净刀盘,再端上来一个大西瓜,给他们解暑。 西瓜是邹洪财自己动手切开的,每个人都吃了两块。 吃完西瓜,五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天,女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就看见邹洪财突然口味白沫,全身抽搐,倒在沙发上。 唐天听完,紧抿双唇,坐在沙发上沉思起来。 铁头知道他问完话了,就挥挥手,让丁婕带着女服务员悄悄退出去。 唐天皱眉想了一会,说:“如果女服务员叙述准确的话,那么问题并不是出在饭桌上。因为邹洪财吃过的茶酒饭菜,其他人也同样吃了,如果是在饭桌上下毒,没有理由只毒死他一个人而其他人却安然无恙。” 铁头问:“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出在苹果上。在这次请客吃饭的过程中,邹洪财唯一没有与人分享的东西,只有他吃掉的那个苹果。” 铁头说:“可是那些苹果,都是被女服务员事先洗干净了的,而且还被经理亲自检查过,就算有人用针管把毒注射到苹果里面,但那一盘苹果端上来,邹洪财只是随意拿起其中一个削皮吃了,凶手又怎么能断定邹扒皮一定会吃到他下毒的那个呢?除非把一盘苹果全部下毒,这样一来,中毒而死的就不止邹洪财一个人了。” 唐天道:“你说得一点不错,凶手无法预知邹洪财会吃哪只苹果,所以不可能事先下毒。我推断,凶手是在邹洪财拿起苹果,确切知道他要吃哪只苹果之后,才针对他下毒的。” “这怎么可能?邹洪财从果盘里拿起苹果,自己拿刀动手削皮,然后直接就吃了,期间并没有别人碰过他吃的苹果,怎么下毒?” 唐天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问他:“那天用过的果盘和水果刀,是否还在这里?” 铁头说:“还放在这里,没有人动过。不过我们早已检验过,上面都没有投毒的痕迹。”说着将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果盘和果盘里的水果刀递给他。 唐天摸摸那只果盘,并无特别,又拿过水果刀,从刀柄到刀尖都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机关,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两道浓眉忽然皱起来,把刀递给铁头:“你闻闻,这刀有什么味道?” 铁头闻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味道啊。” 唐天说:“看来你的鼻子还是没有我的灵光,我嗅出来了,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铁头一怔:“苦杏仁味?那不就是氰化钾的味道?不可能啊,我们已经检验过,上面并没有毒药。” “这刀在削完苹果之后切西瓜之前,已经被女服务员拿去清洗过,你们事后在上面验不出毒来,那是自然。只是上面涂抹过的毒药虽被洗净,但那股氰化钾特有的苦杏仁味,却附着在刀上,挥之不去。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鼻子却比你们灵敏些,所以一闻就闻出来了。” “你是说这水果刀上被人抹了毒药,拿它削苹果时,毒药就沾染到了苹果上,人吃了苹果,自然就会中毒,是不是?” 唐天点头说:“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铁头道:“这就奇了,拿这把刀削苹果的,邹洪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什么其他人没事,偏偏他就中毒了?” 唐天又拿起水果刀嗅了嗅,忽然问:“邹洪财是左撇子吧?” “是的。” “这就对了,毒药涂在刀刃右边,别人右手持刀削苹果时,有毒的一面,面向着果皮,只有左撇子用左手拿刀时,刀刃上的毒药才会沾染到果肉上。氰化钾是剧毒药,只要沾染上一点,也足以置人于死地。恰好他们削下的果皮很快就被女服务员端出去倒掉了,所以警方事后丝毫检验不出下毒痕迹。” 铁头钦佩地点点头,接着问:“那到底是谁在刀刃上涂抹毒药的呢?” 唐天说:“刀在进这房间之前,已被女服务员清洗过,所以应该是进到这屋里之后,才被人涂抹上毒药的。” 铁头思索着道:“这么说来,凶手就在邹洪财宴请的那三个朋友之中了。”他忽然一拍大腿,“对了,凶手一定就是龅牙灿。” “为什么?” “刀拿进来之后,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涂抹上毒药而不被人发现,是很难的。龅牙灿是第一个抢着削苹果的人,只有他才有可能借削苹果之机,将毒药涂抹在刀锋外侧。” 唐天想了一下,却摇摇头说:“龅牙灿这个人我认识,我觉得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第一,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叫他打架催债还行,叫他用如此缜密的手法下毒害人,估计打破他的头他也想不出如此完美的办法。第二,他只是个街头混混,无业游民,平时靠着给邹扒皮做打手,才挣些钱财。邹扒皮如果死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铁头想了一下,又说:“听说章学友与邹洪财的老婆暗渡陈仓,关系暧昧,莫非是奸夫淫妇勾结起来,谋害亲夫?” 唐天说:“目前没有其他线索,也只好朝这个方向查一查了。” 铁头顿时来了精神:“我这就去找章学友。” 唐天用拐杖拦住他说:“不忙。这个章学友是个开赌场的,对警察特别敏感,咱们还只是揣测,并无十足证据,你直接去找他,如果打草惊蛇,让他有了警惕之心,反而不好。我看你不如去邹洪财家里转转,从他老婆那边下手,也许会有些线索。” 铁头点头说:“好,就听你的。这个案子要是破了,我请你到青阳大酒店吃大餐。” 3 第二天早上,唐天正在听涛轩茶社喝茶,忽然听见楼梯被人踩得噔噔作响。 他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铁头来了。 铁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喝口茶,喘口气,兴奋地说:“天哥,邹扒皮的命案,终于有眉目了。” 唐天就问:“是么,难道真是章学友干的?” 铁头说:“凶手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昨天告别唐天离开青阳大酒店后,就立即着手调查章学友与邹洪财老婆之间的关系,发现两人以前确曾有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这种关系并未维持多久。 章学友的妻子是青阳黑社会青龙帮龙头老大的女儿,任性霸气,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当她侦知丈夫有外遇之后,竟然发明了一种男人贞操内裤强迫章学友穿上。 这种贞操内裤设计非常巧妙,章学友穿上之后,大小便无虞,但若想与女人发生关系,非得要用妻子手中的钥匙开锁才行。而且章学友的黑帮老丈人也放出狠话,要是章学友敢对不起他女儿,他就要亲手阉了他。 章学友迫于内外压力,早已与邹扒皮的老婆断绝关系。所以说他为情杀人,几无可能。 但铁头去邹扒皮家里调查时,却另有发现。 他在邹扒皮的卧室里找到一个半尺见方用密码锁锁住的铁匣子。 据邹扒皮的老婆说,那个铁匣子是邹扒皮专门用来收藏重要票据的,只有邹扒皮自己才能打开。 铁头把这个铁匣子带回公安局,请技术人员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的都是邹扒皮放高利贷的账目和别人欠他阎王债的借据。 其中借款数目最大的一张借据,是一年多前写下的,所借钱款竟达五十万元。如果利滚利算下来,现在最少也得还八十万。 而向邹扒皮借下这笔巨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生日酒席上宴请的三个人中的一个——珍香米店的老板老帅。 唐天喝着茶问:“所以你怀疑毒杀邹洪财的凶手,就是老帅?” 铁头说:“我调查过了,老帅的米店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估计邹扒皮肯定三番五次找他催收过欠款,在这种情况下,他生出杀人逃债的念头,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唐天轻轻摇一摇头道:“我听说珍香米铺的生意一向红火,现在又开了两间分店,八十万元虽然有点多,但老帅应该还是还得起的。像他这种谨小慎微精于算计的商人,为了一笔欠款去冒险行凶杀人,似乎不大可能。” 铁头有些急了:“当时在场的就只有三个人,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那你说凶手到底是谁?” 唐天淡然一笑,也回答不上来。他让铁头把从邹扒皮家找到的那个铁匣子给他。他摸索着打开铁匣子,拿出里面的一叠纸片,一张一张地“看”着。 铁头知道他看不见,就探过头来,一张一张地念给他听,某某借邹洪财人民币多少多少,利息几多,三月为限,逾期不还,利息翻倍……其中借款数目最大的,果然是老帅那一张。 当唐天拿出最底下那一张纸片时,铁头却停住了。 唐天问他为何不念了,铁头笑答:“没法念,这是一张白纸。” 唐天奇道:“邹扒皮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铁匣子里放一张白纸?” 铁头道:“这张白纸放在最下面,估计是用来垫盒子的,并没有什么用处。” 唐天在铁匣子里摸了摸:“不对,这铁盒子干干净净,根本不需要用纸来垫。” 他把那张白纸铺在桌上,用手轻轻一摸,人就怔住了:“不对,这纸上有字。” 铁头笑道:“天哥,我的鼻子不如你灵敏,可眼力劲总不比你差吧?这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唐天并不理会他,只蹙着眉头,一边用两根手指在那白纸上轻轻摸索着,一边说:“我摸得出,这上面确实有字,是用钢笔写的。这不是借据,而是一份保证书。” 铁头见他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就疑惑起来:“那您说,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唐天一边摸索着纸上的字迹,一边念道:“本人保证,结婚之后,仍与邹洪财保持情人关系,每月至少约会两次,如违此约,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铁头不由得怔住:“这听起来有点像邹扒皮的情人写给他的保证书。” 唐天说:“确实是的。” “那你再摸摸,看看这是谁写的?” 唐天又往落款处摸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半晌才吐出一句:“署名是丁婕,时间是邹洪财被害的前五天。” 铁头差点跳起来:“你老人家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一张白字,上面连半个字迹也没有呢。” 唐天翻着白眼问:“你真的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铁头摇头说:“看不见。” 唐天一怔,把那张白纸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难怪,这纸上有淀粉和碘酒的味道。据我所知,在淀粉里加入几滴碘酒制成蓝色墨水,刚开始书写时,字迹是蓝色的,但四五天之后,字迹就会因化学反应而渐渐变淡,直到最后完全看不见。也幸亏遇上我这瞎子,要不然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白纸上还写得有字。” 铁头这才恍然大悟:“丁婕那个女人,看起来端庄秀气,原来暗地里竟和邹扒皮有一腿。只是她给情夫写保证书,为什么要用隐形墨水呢?” 唐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眉头一展,说:“最合理的解释是,因为她不想让邹洪财以外的人看到这份保证书,因为她知道邹扒皮会在她写下这份保证书的几天后死去,如果警察看到这份保证书上的字迹,就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怎么会预先知道邹扒皮会在五天后死去呢?除非她就是……” “对,她就是谋杀邹扒皮的凶手。” 铁头一拍脑袋:“不错,她才是谋杀邹扒皮的凶手。她与邹扒皮曾经有过暧昧关系,现在要跟青阳首富张大少结婚,却无法摆脱邹洪财的纠缠,甚至邹洪财还得寸进尺地要求她结婚之后,仍要与他保持这种不正当关系,他怕她反悔,还叫她亲笔写下保证书。丁婕只好先用隐形墨水写一份保证书稳住他,然后再想办法铲除他这块她成为富家少奶奶路上的绊脚石。只是她又是怎么在水果刀上下毒的呢?” 唐天道:“那个女服务员不是说她洗苹果和水果刀的时候,丁婕还亲自检查过么?我想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把毒涂抹到刀刃上的。” 铁头兴奋地跳起来:“好家伙,原来凶手竟然是她。我这就带人逮捕她去。” 4 太阳升得老高,听涛茶社的茶客渐渐多起来。 唐天坐在茶社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候着铁头的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茶社的服务生忽然叫他去接电话,说有人把电话打到服务台找他。 他敲着拐杖走过去,一接电话,是铁头打来的。他就问:“丁婕抓到了?” 铁头丧气地说:“没有,让她给跑了。我带人到青阳大酒店找她,把你的推理一字不漏地跟她说了,她当时就认罪了,只是说要进屋换件衣服才能跟我们走。谁知我们在她房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她出来,撞门进去一看,才知道她已翻窗逃走。我们在酒店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唐天“哦”了一声,说:“那就太可惜了。” 铁头顿了一下,说:“天哥,我看这个女人不简单,她已经知道是你协助我们侦破这个案子的,我担心她可能会去找你的麻烦。我马上带两个兄弟赶去你那里,你自己要小心点。” 唐天坦然一笑:“你太多心了吧?” 喝过早茶,唐天回到自己的小阁楼时,屋里滴答作响的自鸣钟正好敲响十下。 他刚踏进屋里,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眉头微皱,嘴里虽然若无其事地哼着花鼓戏,心里却警惕起来,忽然抬起手里的拐杖,一按机簧,“波”的一声,一枚银针突然从拐杖里激射而出,直朝摆放自鸣钟的方位射去。 接着便听见“哎哟”“扑通”两声,似乎有个女人被银针射中腿部,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然后又是“叮当”一声,似乎是她手中拿着的短刀或匕首掉在了地上。 唐天淡淡地问:“来者可是丁经理?” 那个女人道:“是我。”又惊诧地问,“我是翻窗进来的,我知道你双眼虽盲,耳目却比常人灵敏,所以一直屏气凝神,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屋里的,甚至连方位都算得这么准?难道你不是瞎子,你的眼睛看得见?” 唐天呵呵笑道:“非也非也,我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瞎子。你问我是如何察觉到你的,其实很简单,我在这屋里住了几十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声音,我都熟悉得跟自己的手指头似的,当然包括桌上自鸣钟的滴答声。你进屋之后,虽然屏气敛息,让我听不到你的呼吸声,但你却正好站在了自鸣钟前。如果你做了十几年瞎子,你就会明白自鸣钟没人挡住和被人挡住时,发出的滴答声是不一样的。” “死瞎子,谁叫你多管闲事?我好好的计划,都叫你给破坏了,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输给一个瞎子。我不甘心!我已经杀了一个人,反正已是死罪,今天若不杀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丁婕脸带杀机,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忍住腿上被针扎中的痛,猛然朝他扑过去。 就在这时,铁头带着两名警察飞身闯入,“砰”的一声,他手里的枪响了…… 第四章 交换杀人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悬崖车祸案 案件编号:A54890307120120206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2.6 结案时间:2012.3.1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深夜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梅雨正在洗手间里,当她急急忙忙从洗手间跑出来时,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变成砰砰叭叭的踢门声,梅雨就知道要糟了。 果不其然,她刚打开门,丈夫赵子梁就带着满身酒气冲进来,劈面就是两个耳光,打得梅雨眼冒金星。 “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赵子梁瞪着一双被酒精烧红的眼睛问,“是不是背着老子,在家里偷汉子?” 不待梅雨分辩,他就像猎狗一样,在卧室里到处寻找起来,床上床下,衣柜阳台,甚至连壁厨都找过,并没有找到野男人的痕迹。 梅雨小心翼翼地辩解:“刚、刚才我在洗手间……” “放屁,上个厕所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肯定是等你的野男人从阳台翻墙跑了才出来开门吧?” 赵子梁没有找到“猎物”心有不甘,忽然扯住妻子的头发,一拳打在她眼角。 梅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赵子梁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梅雨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默默地流着眼泪,默默地咬牙忍受。 梅雨本是一个乡下女孩,为了供弟弟上学,她早早地就辍学来到城里打工,为了挣钱,她发过广告,做过保姆,当过餐厅服务员。 三年前,她在赵子梁开的超市里当婴儿奶粉推销员,因为年轻漂亮而被单身老板赵子梁一眼看中。 当时梅雨的弟弟刚刚考上大学,急需一大笔钱交学费。 梅雨对赵子梁说,只要你负责我弟弟的大学学费,我就嫁给你。 赵子梁自然满口答应。 就这样,梅雨嫁给了比自己整整大了二十岁的赵子梁。 结婚后,梅雨才发现赵子梁有两个毛病,一个是脾气暴躁,二个是疑心病重。 尽管梅雨婚后辞职在家里当起了家庭主妇,但赵子梁仍然对她不放心,经常怀疑年轻漂亮的妻子会去勾引外面的野男人,整天疑神疑鬼,稍有不如意,轻则张口谩骂,重则拳脚相向。 梅雨为了能资助弟弟完成学业,也只有忍辱吞声,默默流泪。 今天晚上,赵子梁醉酒夜归,只因梅雨开门慢了,便引起他的疑心,招来一顿毒打。 梅雨瑟缩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鹿,除了默默忍受,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赵子梁施暴完毕,自己亦觉得累了,往床上一倒,酒意上涌,很快就打起呼噜来。 梅雨流着眼泪,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抬头看看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赵子梁,忽然心头一狠,爬起身冲进客厅。 客厅小桌上放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她操起水果刀冲到卧室床边,恨不得一刀刺穿赵子梁的咽喉。 可是举起的水果刀,却久久刺不下来。 自古杀人偿命,如果一刀捅死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自己一死不要紧,可怜弟弟上学没了依靠,乡下父母无人赡养…… 念及此,梅雨放下屠刀,一屁股坐在地上,辛酸的眼泪又流下来。 第二天早上,赵子梁一觉睡醒,好像已经忘记昨晚的事,依旧像往常一样,开着他的黑色本田雅阁,载着妻子出去吃早餐。 他们俩都喜欢吃热干面。 在他们居住的小区对面街边,有一家风味早餐店,店里的热干面做得十分地道。 每天早上,赵子梁都要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捎上梅雨去这家店里吃早餐,然后夫妻俩各干各的,赵子梁开车上班,梅雨则留在家里,逛逛街,买买菜,做做家务,消磨时间。 那家早餐店门脸不大,店里也就十多张桌子,由一个胖女人带着她儿子经营。 胖女人姓鲁,大伙都叫她肥得鲁,她在店里只管收钱结账,跑堂打杂的活儿,全由她儿子小舟一个人干。肥得鲁的丈夫是一个长途货运司机,常年奔波在外,一年难得回几次家。 听说小舟是一名辍学的高中生,不知道为什么,梅雨每次看见这瘦弱少年时,就会想起自己的弟弟。 赵子梁把车停在早餐店门口,梅雨下车时,顺手拿起一副墨镜戴在脸上,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小舟看见自己眼角的瘀青。 她知道小舟是个细心的少年。 记得她第一次到这里吃面时,特别爱吃辣椒的她拿起桌上的辣椒油正要往碗里倒,小舟却拦住她,说这辣椒油是从菜市场买来的,里面有苏丹红。 他跑进厨房,拿出一瓶新鲜的辣椒酱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纯天然的。 梅雨试了一下,味道真的不错。 从此后,梅雨每次来这里,都能享受特殊待遇,吃上新鲜卫生的辣椒酱。 尽管梅雨戴上了墨镜,小舟看见她时,还是怔了一下,这个细心敏感的少年似乎洞察到了什么,竟用怀着恨意的目光瞪了赵子梁一眼。 赵子梁不高兴地冲着他吼了一句:“看什么看,不认识啊?赶紧给老子上两碗热干面。” 吃完早餐,赵子梁在嘴里叼一根牙签,开着小车去他的超市上班去了。 梅雨在店里喝了杯茶,才起身离去。 她刚走出店门,小舟就追上来,避开母亲的视线,将一瓶跌打万花油塞到她手里说你身上的瘀伤,用这个擦一擦,很有效的。 梅雨一怔,想要道谢,小舟却一溜烟跑回店里去了。 2 夜已深沉,当门铃声响起时,梅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边,将门打开。 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次出现在门口的却是两个人,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老头,肩膀上架着已经喝醉的赵子梁。 秃顶老头讪笑着说:“妹子,老赵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梅雨认得这老头名叫齐得宝,是赵子梁名下三家超市的总供货商。 她赶紧道谢。 齐得宝把赵子梁扶进屋,放到客厅沙发上。 赵子梁醉得不轻,翻个身就打起呼噜来。 梅雨回身走进卧室,想要拿条毛毯给丈夫盖上,不料齐得宝竟也跟着走进来,忽然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 “你想干什么?” 梅雨惊叫一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样,急忙挣脱开去。 齐得宝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涎着脸说:“你老公欠我一千多万货款,他一时周转不过来,央我宽限几日,我答应再给他三天时间,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你借给我睡一次。” “不,不可能,我老公才不会答应你这样的条件。” 梅雨又气又急,冲着客厅的方向,大声叫着丈夫的名字,但却无人应答。 齐得宝道:“你不用叫,他并没有喝醉,只是假装睡着了,你怎么叫都没有用的。美女,你就顺从了我吧!” 他淫笑一声,猛然向梅雨扑去。 梅雨惊叫着向后躲闪,退了几步,就退到了卧室外面的阳台。 齐得宝色迷心窍,跟着追出。 梅雨顺手抄起阳台上的拖把,使劲戳在他肚子上。 齐得宝痛得呲牙咧嘴,赶紧退回来。 梅雨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死死握住拖把守在门口,不让这老色鬼踏上阳台半步。 齐得宝欲火焚身,却又无法靠近梅雨,气得直喘粗气,大声叫:“老赵,你快过来帮帮我。” 趁他说话分神之际,梅雨挺起拖把往他裆下戳去。 齐得宝一弯腰,伸手抓住拖把。 正在两人对峙之际,梅雨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丈夫从卧室窗户翻上了阳台。 她心头一凛,暗想齐得宝果然说得没错,他一直都在故意装睡。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过,赵子梁忽然飞身扑上,从背后死死抓住她两只手臂。 梅雨怒道:“你、你干什么?” 赵子梁讥笑道:“你不是喜欢偷野汉子吗?我这是成全你,你也就当是帮老公一回吧。” 齐得宝趁机冲上阳台,一把扑到梅雨身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裙。 梅雨双手被丈夫牢牢控制住了,无法反抗,正要张嘴呼救,齐得宝将她内裤脱下,塞进她嘴里。 梅雨呜呜叫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丈夫竟然会帮别人来强暴自己,她全身像是虚脱一般,再也无力反抗,悲苦的泪水沿着弯弯的脸颊流了下来…… 忽然间,梅雨隐约看见数百米外,对面住宿楼某一层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少年。 星光下,少年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正朝这边看着。 她再看一眼,忽然觉得那少年很像是小舟,又很像她弟弟。 她心中一痛,用力偏过头去,只盼望那少年别看到自己的脸。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直到齐得宝提着裤子心满意足而去,赵子梁才从后面放开梅雨的手臂。 梅雨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咬牙骂道:“畜生!”捂着脸冲进洗澡间,使劲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经此一劫,梅雨身心俱伤,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蒙头大睡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早上,她想起该给弟弟汇寄生活费了,这才勉强爬起床。 赵子梁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仍旧像往常一样,开车载着她去小区对面的早餐店吃早餐。 在车上,他告诉梅雨,自己今天要和司机去一趟省城。 少年小舟正在店里忙碌着,看见梅雨走进来,像往常一样,淡淡地招呼一声。 梅雨心里一阵抽搐,想起那天晚上,那个拿着望远镜站在远处的少年。 那是小舟么?他看到了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少年,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她的心禁不住一阵一阵地痛。 早餐吃到一半,梅雨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赵子梁的车上,便折回身去拿。 赵子梁的黑色本田雅阁就停在早餐店墙外转角处。 她正要打开车门,一个人忽然从小车另一边站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小舟。 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舟拍拍手上的尘土,淡淡地说:“没什么,我手链上的珠子掉了一个,滚到车子下面,刚刚爬到车底捡起来。” 早餐后,赵子梁打个电话,叫司机过来开车载他去省城。 赵子梁虽然自己会开车,但一般只在市内转转,很少自己开车走长途。 梅雨去银行给弟弟汇了生活费,找了家书吧坐了好久,才步行回家。 她对着电视发了半天呆,看看表,已经是中午,正想煮点面条当午餐,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她一接听,居然是公安局打来的。 公安局的人告诉她,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在去往省城的山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看出事车辆的牌照,应该是她丈夫赵子梁的车。车上有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他们怀疑是赵子梁和他的司机,想请她去现场认尸。 梅雨一听,就呆住了。 车祸现场在距离市区五十公里外的马头山下。 因为去往省城的高速公路封闭维修,所以车辆必须从马头山下一条低等级公路绕行。这是一条盘山公路,极不好走。 梅雨赶到现场时,车祸现场早已被警方封锁。 赵子梁的黑色本田雅阁翻下数百米深的山崖,因为油箱里加满了油,小车很快起火燃烧爆炸,整个车身都已被烧毁,驾驶座和副驾驶位上各有一人,早已被烧焦。 梅雨只看了一眼,就当场呕吐起来。 驾驶座上的人,手腕处有一只烧坏的瑞士机械手表,梅雨认得是赵子梁的司机所戴的手表。 副驾驶位上的人,已经烧得辨不出人形,在他烧焦的左手下边,掉着一只还没有被烧坏的钻石戒指。 梅雨认得那是赵子梁所戴的结婚戒指。 根据梅雨提供的线索,警方基本可以确认,死者为赵子梁和他的司机。 3 三天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找到了梅雨。 原来警方经过调查发现,赵子梁出事小车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最终导致小车在盘山公路上刹车失灵,冲下百米悬崖,当场起火爆炸。 赵子梁死后,他的妻子梅雨是最大的受益人,所以梅雨自然也就被警方列为首要嫌疑对象。 事故发生的前一天下午,赵子梁的小车曾去一家信誉极好的4S店做过全车保养,当时的维修员还特别检查了刹车系统,并没有发现问题。 小车做完保养,直接被赵子梁开回了家。 如果有人想对他的车子动手脚,只能是在赵子梁晚上把车开进车房至第二天早上他去省城之前的这个时间段内。 警方调看了小区监控录像,赵子梁的小车是前一晚九点左右开进车房,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开出,期间并没有人进过车房。 赵子梁事发当日早上把车开出来之后,梅雨虽然坐过他的车,但并没有机会单独接触车辆。 尽管在吃早餐过程中,小车停在早餐店外转角处,梅雨因取遗落的手机而单独开过车门,但据当时店里吃早餐的人作证,她离开早餐店走到外面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三分钟。 对于一个既不会开车,也不懂汽车修理的人来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辆汽车的刹车系统动手脚,几乎不可能。所以梅雨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 后来警方又展开了更为周密细致的外围调查,几乎把跟赵子梁有关系的人都调查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一点儿线索。 这案子,眼看着就要成为一桩悬案。 当梅雨再次走进那家早餐店时,已经是赵子梁车祸身亡两个星期之后。 少年小舟看见她,眼睛一亮,脸上明显露出惊喜的表情。 梅雨像往常一样,叫了一碗热干面。 当小舟把面条端上来时,梅雨感觉到他似乎对自己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 梅雨的心猛然一震:赵子梁出事的那天早上,小舟不是靠近过他的车么? 难道给刹车动手脚的人是他? 小舟的父亲是个卡车司机,偶尔会把卡车开回家自己动手维修,也许小舟跟他父亲一起修理过汽车,所以他知道怎么在汽车刹车上动手脚。 可是这少年与赵子梁素无往来,为什么要在赵子梁的小车上动手脚呢? 梅雨不由得想起了小舟满怀恨意瞪视赵子梁的眼神,想起了夜幕下在望远镜里目睹她被自己的畜生丈夫控制遭人强暴的少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心思细密的沉默少年,是在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帮助自己摆脱赵子梁这个魔鬼的控制呀!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她拿筷子的手,竟无端地颤抖起来。 难怪警方查遍赵子梁身边的熟人,也没有丝毫线索,原来杀死赵子梁的,竟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少年。 她想起小时候柔弱胆小的自己被人欺侮,弟弟总是会帮她出头。 这少年,多像她弟弟啊! 她看着少年小舟在店里若无其事忙来忙去的背景,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恐惧。 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让警方怀疑到小舟头上,为了不给小舟带来麻烦,梅雨渐渐减少了去那家早餐店的次数。 半个月后的一天,她上街买菜经过那家早餐店门口,忽然听见店里传来吵骂之声,驻足一看,却是小舟的母亲,那个外号叫肥得鲁的胖女人,正拿着一根细长竹竿,使劲往小舟身上抽打。 小舟身上被抽出无数条瘀青的痕迹,却咬牙忍受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肥得鲁边打边骂:“我叫你去上学,我叫你去上学……” 旁边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听了人们的议论,梅雨才有点明白。 原来肥得鲁并不是小舟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继母。 小舟喜欢画漫画,已经被一家美工学院破格录取,可是在这个学校上学四年至少要交五、六万元学费。 肥得鲁死活不肯出这笔钱。 小舟只好答应在她的店里干三年活,挣回自己的五万元学费。 谁知现在三年劳动合同期满,肥得鲁却又反悔了,不但不肯出钱送他上学,而且还想把他留在店里做个免费长工。 小舟反驳她两句,竟招来一顿毒打。 后来又有一个知道底细的老太太悄悄告诉梅雨,这个肥得鲁,可不是好惹的。 她好吃懒做,不但喜欢赌博,而且还跟店里的四川厨师好上了。 经营早餐店挣的钱,还有她老公的工资,不是被她赌博输光,就是被那个四川厨师花言巧语骗走了。 小舟是个细心的孩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告诉了爸爸。 他爸爸要跟肥得鲁离婚,可是这个肥女人死活不肯,因为这家店是小舟的父亲出资开的,如果离婚,肥得鲁就一点依靠也没有了。 “唉,好好一对父子,可被这个恶霸女人给整惨啰!” 老太太最后摇头叹息一声。 梅雨有些震惊,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身后,竟有一个如此压抑辛酸的故事。 看着肥得鲁手里的竹竿越打越重,嘴里骂出的话语越来越恶毒,梅雨心里想,也许我该帮帮这可怜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她来到这家店里吃早餐。 走到柜台结账时,趁肥得鲁低头找钱之际,悄悄将半包毒鼠强倒进了她放在柜台上的磁化杯里…… 4 尽管知道自己跟小舟一家没有任何关系,警方绝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但梅雨吃完早餐回到家,一颗心还是止不住怦怦直跳。 她刚坐在沙发上,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见大门被人敲得梆梆直响。 她吓了一跳,难道警察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她呆坐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外面的敲门声却一直响着,她只好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谁?” 外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送煤气的。” 梅雨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疑惑,自己并没有叫人送煤气呀。刚犹豫着打开门,一个穿蓝色工衣戴鸭舌帽的男人就扛着一只煤气罐闯了进来。 梅雨刚想说我没叫人送煤气呀,一扭头,却见那男人放下煤气罐,摘下鸭舌帽,露出了自己的脸。 梅雨顿时惊得呆住,这人居然是她的丈夫赵子梁。 “你、你不是已经……” 赵子梁嘿嘿笑道:“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死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司机,另一个是齐得宝。那天我带齐得宝去省城拿钱,车子走上盘山公路之前,我就借故下车,叫司机载着齐得宝先走。我事先对汽车刹车系统动了手脚,小车行至山路最危险的下坡拐弯处时,果然跟我预计的一样,因为刹车失灵而冲下山崖,因为油箱加满了油,起火爆炸也成了必然。我临下车时将自己的结婚戒指悄悄丢在了齐得宝的座位边,事后又去车祸现场看了,把齐得宝身上没有烧透的地方给加了一把火。” 梅雨惊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子梁脸上现出阴冷的笑意,道:“因为只要齐得宝一死,就再也不会有人向我追讨那一千多万货款。而我换个地方,换个身份证,照样可以开我的超市。现在我要你出面,把我名下的三家超市全都盘出去,换成现金拿到手,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梅雨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还会回来,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只是她现在想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肥得鲁面前那杯放了毒鼠强的茶。 肥得鲁喝了那杯毒茶吗? 第五章 命案高悬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空调房女尸案 案件编号:A52249737020110612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1.6.12 结案时间:2011.6.19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7:30 正是酷夏,火轮一样的太阳虽然已经缓缓移到西边天际,但青阳市仍像一个烧透了的砖窑,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城郊津江湖边,一幢独门独院的三层别墅小洋楼的防盗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一位三十来岁、身体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一边低着头整理着公文包,一边从大门里边匆匆走出。 刚走出大门,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屋里喊:“老婆,我约了日本精工株式会社的客户谈合同,如果时间太晚的话,我今晚就不回家了。” “知道了。” 屋子里,一个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 防盗门“叭”一下,自动关紧。 大门外用铁链系着一条高大剽悍的大狼狗,看见主人走出,急忙讨好地摇起尾巴。 中年男人对于狼狗的摇尾乞怜视若未见,把黑色公文包往腋下一夹,走进旁边的车库,驾驶着自己那辆银灰色的国产宝马车,快速地驶出了自家院子。 宝马汽车沉闷的发动机声响刚刚消失,忽然从院门前的水泥路面上传来一阵橐橐的高跟鞋声,一位撑着金钩花边伞,戴着墨镜,身着黑色露肩短裙,身材性感打扮入时的年轻美女缓缓走了过来,抬头看了看院门上的门牌号码,摘下墨镜,款款走进院子。 来到大门前,正要伸手去按门铃,冷不防从旁侧蹿出一条凶恶的大狼狗,龇牙咧嘴,冲着她汪汪狂吠。 美女吓得尖叫一声,连伞也掉了下来。幸好这时屋里有人听见狗叫,开门察看,及时喝住了狼狗。 美女惊魂甫定,抬头看见开门给她解围的是一位发髻高挽、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就问:“你就是章显学章总的太太梁梦秋吧?” 中年妇人怔了一下,疑惑地说:“我正是,你是……?” 美女倨傲而轻佻地微微一笑,说:“我姓童,我叫童颜。” 中年妇人听到“童颜”这两个字,不由脸色一变,上下打量她一眼,心说:果然是个狐狸精,难怪姓章的被她迷得失魂落魄。但她毕竟是个有修养的女人,神色很快恢复平静,侧身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19:00 天色渐渐黑下来,城市的街灯次第亮起。 章显学驾驶着自己的国产宝马,穿过喧闹的市中心,来到花苑小区的一幢白色公寓楼前,抬头看看,见四楼那个熟悉的窗口并未亮灯,知道情人童颜尚未回来,便将车停在楼前的花坛边,摇下车窗玻璃,点燃一支烟,一边悠闲地吸着,一边等待着情人归来。 章显学今年三十二岁,原本是一个裁缝,在乡下开了一爿服装店,后来借钱进城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厂,经过十来年时间的奋斗,他的小服装厂如今已发展成为一家资产达数千万元的成衣公司,他也跻身于青阳市富豪榜前十名之列。 五年前,章显学与自己公司里的会计、大学毕业生梁梦秋结婚,现如今梁梦秋已是公司的财务经理,里里外外,都是章显学身边的一个大帮手。 因为忙于事业,夫妻二人一直没有要孩子。 也许正是由于缺少一个“爱情结晶”来维系夫妻间的关系,近年来,夫妻俩的感情已渐渐出现裂痕。 一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章显学在一次酒会上认识了童颜。 当时的童颜只有二十四岁,是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一家影楼的老板。因为是搞艺术的,身上便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妩媚与时尚气息,一下就吸引住了人到中年的章显学。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这个出手阔绰身家数千万元的成衣公司老总终于俘虏了童颜的芳心。 他很快便在市区花苑小区买了房子,包养了她,过起了家外有家的生活。 但外表看似单纯实则颇有心计的女摄影家童颜显然并不满足于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二奶”生活,趁着二人打得火热之时,非逼他离婚娶她不可。 章显学对妻子梁梦秋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本就渐生恹倦之心,回去之后就跟她把离婚的事隐隐约约提了出来。 梁梦秋听了反应出奇的平静,盯着他冷声道:“姓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离婚’这两个字,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 章显学脸色一变,顿觉底气不足全身发虚,回头跟童颜一说,童颜也觉得梁梦秋是个难缠的主儿,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以策万全。 于是乎这“离婚”的事儿,就这么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 这个月月初,童颜觉得心情有些郁闷,就安排好影楼里的事务,跟着一个旅游团去湘西旅游散心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按行程计算,童颜将于今天下午坐飞机返回青阳市。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七天未见,章显学早已忍耐不住,太阳还未落山他就向妻子撒谎说要去跟日本人谈生意,借机溜出家门,来与情人相会。 谁知他开车到了童颜的住处,却发现她还没有回家。 他只好一边不住地看表,一边焦急等待。 又等了十来分钟,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分了,公寓楼里所有的窗口都透出了灯光,只有童颜住所的窗户里一片漆黑。章显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掏出手机正要给童颜打电话,忽然呼啦一声,从大路边蹿过来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一直开到公寓楼的楼梯口才停下来。车门开处,走下来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美女,正是童颜。 章显学心中一阵狂喜,待出租车掉头走后,他悄悄从车里钻出,冲进楼道,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正要上楼的童颜。 童颜吓得啊地一声惊叫,回头一看是他,不由满脸嗔色,打了他一下说:“你要死了,吓了人家一大跳。” 章显学一边用不老实的手搂着她的腰往楼上走,一边笑嘻嘻地说:“知道今天你会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飞机不是下午五点多就到了吗,怎么现在才回家?快说,是不是背着我到外面会小白脸去了?” “哪儿呀。”童颜嗔了他一眼,一边乏累地捶着自己酸酸的胳膊一边说,“飞机晚点不说,从机场回来,我都快到家了,忽然有位女顾客打电话给我,说是在影楼门口等我,非叫我马上过去给她的宠物狗拍一组照片、让她今晚就要坐飞机出国的老公带走不可。” 章显学说:“你店里不是还有两个伙计吗?干吗非要你这个老板娘亲自出马?” 童颜开的名义上是影楼,实际上只是一爿小小的照相馆,店里请了一男一女两名工人,男的是摄影助手,女的是化妆师兼打杂的。 章显学曾到店里去过几次,所以比较熟悉情况。 童颜说:“那两个工人呀,每天下午五点半一到就打烊下班啦,想叫他们回来加班,开口就要加班费。再说人家顾客是慕名而来,指名叫我这个省级摄影师亲自操刀,还说只要照片拍得满意,收费不是问题。承蒙人家如此看得起,我只好先返回店里,花了几十分钟时间,总算把她和她那两只调皮的哈巴狗给打发走了。” “哦,原来你是为了两只哈巴狗而将我冷落在一边呀。”章显学不怀好意地笑着,手往她腰里一捏,“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话间,两人已进到屋里。 童颜开了灯和冷气,久未住人闷热难耐的房间里顿时吹起一阵凉风。 童颜弯下腰,翘起好看的臀部,正要换鞋,章显学忽然从后面扑过来,将她按倒在沙发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服。 童颜双颊酡红,衣衫不整地推开他,佯嗔道:“不要嘛,人家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澡呢。”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章显学早已欲火焚身,饥渴难耐,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嘻嘻笑道:“你先把我这只饥饿的哈巴狗儿喂饱了再洗澡吧。我的美人儿,就是三天不洗澡也是香的。”他喘着粗气,就像剥龙虾似的,三两下就把童颜身上的衣裙剥落下来。 童颜双目微眯,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就半推半就地抱着他滚在了一起。 22:07 也许是为了补偿这一个星期以来的相思离别之苦,这天晚上,章显学和童颜都很投入,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再回到席梦思床上,等到两人心满意足精疲力竭平静下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 童颜雪白赤裸的胴体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翻了一个身,从章显学怀中钻出来,用纤细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媚笑道:“哈巴狗,现在你吃饱了,该轮到我去洗澡了吧。” 章显学意犹未尽,伸手往她胸脯上抓去。 童颜格格一笑,泥鳅一样滑下床来,提了衣裙,趿着拖鞋走出卧房,走进了外面的浴室。浴室里很快便响起了哗哗啦啦的水声。 章显学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烟,掏出一支点燃刚靠在床上抽了两口,忽觉一阵尿急,急忙一边往身上套着衣裤,一边光着脚板冲进了与浴室仅一墙之隔的厕所。 正在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忽然尖声尖气的叫了起来。 童颜在浴室里一面冲洗一面大声叫道:“哈巴狗,快帮我接一下电话。” 章显学应了一声,一边嘀咕着:“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来。”一边跑进卧室,刚要伸手去接电话,忽地想起什么,还是先谨慎地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见到来电显示上那一长串熟悉的手机号码,他的脸当即就白了,忙叫道:“阿颜快来,好像是我老婆用手机打来的。” “什么?是你老婆?” 童颜也吓了一跳,连花洒都来不及关,披了一件浴巾就湿淋淋地跑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她知道的梁梦秋的手机号码。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同时掠过一丝惊疑之色。 电话依旧不依不饶的响着,声音倔强而刺耳,好像对方知道屋里一定有人似的。 童颜望着章显学,不知该怎么办? 章显学咬咬牙说:“没事,你接吧,不过千万别说我在这儿,眼下还不到咱们跟她摊牌的时候。” 童颜点点头,犹疑一下,伸手轻轻拿起电话听筒,缓缓送到耳边,尽管已经知道对方来历,但还是尽量用平和自然的语气说:“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沉默着,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奇怪而沉闷的沙沙声响。 童颜抬头望了章显学一眼,柳眉微皱,又重新问了一遍。 过了半晌,忽然一个阴沉可怖的声音从电话中缓缓传来:“我知道章显学在你那儿。请你转告他,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与其被人遗弃,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梁梦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 “什、什么?” 童颜一怔,没听清似的追问了一句。 对方却不再说话,忽然咄咄地尖声怪笑起来。 童颜握着电话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对方的笑声像是从幽冥地狱中传出,冰冷可怖,声音越来越狰狞,像针一样刺得童颜耳膜发痛,浑身上下不由自主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脸色苍白,激灵灵打个寒战,不敢再听,急忙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 章显学虽然一直立在电话旁边侧耳偷听,已隐约听得明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童颜声音微微颤抖地把梁梦秋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章显学听了把嘴一撇说:“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一转身进了厕所,把刚才被电话铃声打断而未拉完的一泡尿很响亮的拉了出来。 童颜的耳旁似乎仍然回荡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声冷笑,心有余悸地说:“听她的口气,好像不是吓唬人的。” 章显学走出厕所说:“是么?” “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是说她想要自杀?” “极有可能。” “你怎么知道?” 童颜犹豫一下,说:“其实我今天下午去过你家,见过你太太。” 章显学吃了一惊:“什么?你去过我家?” 童颜点点头说:“今天刚一下飞机,我就收到你太太给我发来的短信,她约我去你家里谈谈。我犹豫好久,最后还是去了。当时你不在家,我在你家待了半个小时就走了。回来的路上接到电话回去影楼给那两条哈巴狗照相又耽误了半个小时,所以才回来迟了。今天在你家你太太虽然并没有对我说什么,但她既然约我,就必定是已经知道咱俩的关系了。我想她定是在我离开之后,心中怄气不过,一时想不开,所以才想自杀。” 章显学脸色微变,一拍大腿:“唉,你怎么不早说呢。” 急忙抄起桌上的电话拨打妻子的手机,但被告知对方已经关机,再打家里的电话,响了半天却无人接听。 章显学心绪不宁地说:“不行,我得回家看看,这臭婆娘犯起倔来说不定真会干出什么傻事呢。” 童颜余悸未消地看看电话座机,说:“我也要去,我可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 章显学看了她一眼,点头说:“也好,反正她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事,已用不着瞒她,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向她摊牌,那是再好不过了。” 章颜急忙跑进浴室,关上正哗哗喷水的花洒,换好衣裙,提了个坤包,两人便匆匆下楼,开着小车,直往市郊津江湖别墅区奔去。 22:44 从市区的花苑小区到市郊的别墅区,如果开车正常行驶,一般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但今天晚上因为事态严重事情紧急,章显学只花了二十三分钟,便回到了家门口。 他按了一下喇叭,直接把车开进了虚掩着大门的院子里,看见家里的防盗门紧紧锁着,屋子里亮着灯,看门的大狼狗正忠于职守地坐立在门边,一切显得平静无虞,章显学这才略略放心。 两人下了车,大狼狗看见主人回来,急忙摇头摆尾亲热地迎上来,及至看见主人身后的陌生女人,顿时警惕起来,出其不意地叫唤起来。 “鬼叫什么?” 章显学没好气地踢了大狼狗一脚,将它赶到一边,伸手按了几下门铃,希望梁梦秋能像平时一样出来为他开门。 但门铃响了好久,屋里却不见动静。 章显学只得掏出钥匙,自己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童颜犹豫一下,也跟在后面跨进大门。 屋子里虽然亮着灯,但却不见人影。 章显学大叫道:“梦秋,梦秋。” 屋里悄无声息,没人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章显学用手指头朝上指了指,意思是上二楼看看。 童颜点点头,但却不敢走在前面,跟在章显学身后,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扶着冰冷的铝合金楼梯扶手,惴惴不安地朝二楼走去。 二楼是章显学夫妇的卧室。 章显学推推门,门锁了。 他拍拍门,叫了一声:“梦秋。”侧耳细听,卧室里没有半点动静。 章显学心里涌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再次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里冷气开得极大,门开处,一股寒流扑面袭来,章、童二人止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卧室很大,布置得也很奢华。 头顶的吊灯亮着,发出刺目的光芒。 靠东面的墙边放置着一张席梦思床,床上罩着蚊帐,蚊帐里躺着一个人,侧着身子,面向里面墙壁,背对外面,看样子应该就是章显学的妻子梁梦秋。 床前小桌上摆着一些杂果和零食,还有一杯没有喝完的咖啡。 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墙角里的空调呼呼地喷着冷气,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气息,童颜感觉到脊背凉嗖嗖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不由自主地把章显学的衣服抓得更紧。 章显学看见妻子躺在冷气如此充足的房间里,身上不盖一点东西,一动也不动,连唤几声都没反应,脸色早已变了,心知不妙,急忙抢上两步,掀开蚊帐,伸手推了梁梦秋一下,仍无动静,只好搭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翻转过来。 但见梁梦秋脸白如纸,双目圆睁,眼球上翻,神情十分骇人。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却已断气多时,全身都已冰凉。 童颜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捂着眼睛尖声惊叫起来。 “快点报警。” 章显学首先清醒过来,急忙奔向电视柜旁的电话座机。座机旁边横放着一部已经关机的三星手机,正是妻子用的手机。 他顾不及多想,抄起电话,快速地按了三个键:110。 5:27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夏夜的宁静,三辆警车直接开进了章家院子,一队队训练有素的警察快步走入,封锁现场,拍摄取证,勘查痕检……刹时忙开了。 经到场法医初步判断,死者为口服氰化钾中毒身亡,死亡时间约在半个小时以上,四个小时以内,因为房间里冷气开得太大,影响了尸体的自然变化,因而很难进一步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 经化验,死者床前小桌上的那小半杯咖啡里含有过量的氰化钾。咖啡杯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 详细情况,只有待尸检报告出来后才知道。 等到警察们忙完一切、将尸体运走,小楼里渐渐安静下来之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五点半了。 “这么说,你认为你太太是自杀啰?” 在将章显学和童颜两人分开进行单独问询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市刑侦大队副队长罗哲在听章显学述说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之后,抱着胳膊肘在问询室里来回走了两趟,忽然眉毛一扬,盯着他这样问。 “是的,我认为她是自杀。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她知道我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心中怄气不过,一时想不开,就起了轻生之念……她临死前打到童颜住所的电话也能说明这一点。尽管我接到她的电话之后,一刻也未曾耽搁,开着车就往家里赶,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说到这里,章显学不禁眼圈发红,毕竟夫妻一场嘛。 罗哲皱皱眉头说:“根据现场勘查的种种迹象显示,你太太自杀的可能性的确非常大。只是有一点我却不大明白,氰化钾属剧毒化合物,一般用于冶炼、电镀、有机玻璃制造、照相及化学工业,运输和储存管理都有非常严格的制度,除了相关专业人员,其他普通人是很难接触到的,你太太怎么会……” “照相?你说氰化钾可用于照相?” “是的,照相馆在冲洗照片时,一般要先用硫酸亚铁溶液显影,再用氰化钾溶液定影……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章显学犹豫一下,搔搔后脑勺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吧,你这一说,我倒还真想起了几件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线索。” “说来听听。” “第一,昨天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我妻子打电话到童颜的住处,当时我也在那里。我站在电话机旁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的的确确是我老婆说话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有些嘈杂,中间隐约夹杂着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好像她是在浴室里一边泡澡或冲凉一边打电话一样。第二,我们家每个房间包括浴室厕所都装有电话分机,接、打电话十分方便,我想不通我太太为什么要用手机打电话。第三,这一点我不大肯定,我只能把自己的直觉说出来。昨晚我回到家中,初进卧室,曾无意间往电视柜那边扫了一眼,看见电话台上似乎只有那台乳白色的电话座机摆在那里,但后来我打电话报警时,却发现我老婆的手机摆在那里。你说奇怪不奇怪?” 罗哲皱眉说:“你说的这几点的确非常重要,我们检查过你家浴室,里面干净而干燥,浴巾浴帽拖鞋都没有被人用过的痕迹,可以肯定地说,案发前两小时之内绝对没人在浴室里洗过澡冲过凉。” 章显学倒抽一口凉气,问:“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罗哲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却忽然反问一句:“你刚才说,在昨晚你与童颜会面之前,她曾去过你家,是不是?” “是的,她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到我家去见过我太太。” “很好。”罗哲抱着胳膊肘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忽然打了个电话出去,“小吴吗,今天早上你去童颜的住所看过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微型录音机、录音笔之类的东西?没有?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家浴室窗外楼下是不是有个专供小区居民丢放垃圾的垃圾堆?有呀?那太好了。环卫处几点钟收集垃圾?早上六点半?”他赶紧看了一下手表,“还好,现在交给你一个紧急任务,马上去这个垃圾点,把所有垃圾仔细清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录音器材。时间紧迫,你可以多带几个人去办。” 打完电话,罗哲点燃一支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浓眉紧皱,踱来踱去。 不大一会儿,问询室里便一片烟雾缭绕。 当他抽到第四支烟的时候,手机响了。 小吴在电话里报告说:“罗队,你真是料事如神,我们在童颜家浴室窗下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台微型录音机,录音机用一个带卡通图案的白色塑料袋装着,里面还有一盒磁带,不过里面的胶带已被人抽出烧掉了,只剩下一个空磁带盒。” “好,梁梦秋果然不是自杀。”罗哲眼睛一亮,兴奋地道,“立即拘捕犯罪嫌疑人童颜。” 9:07 犯罪嫌疑人童颜很快拘捕到案,第一次审讯开始。以下是罗哲根据种种线索和证据作出的推理: 童颜看似单纯,其实却是一个手段狠辣野心勃勃的女人。 她跟千万富翁章显学好上之后,一心只想逼他离婚,自己好鸠占鹊巢,摇身一变成为富家太太。 只可惜梁梦秋也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女人,人家死活不肯离婚,于是除掉梁梦秋便成了童颜实现富婆之梦的唯一捷径。 为此,她通过精心策划,出色地导演了一场“自杀”案。 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童颜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章家。 也许如她所言,真是梁梦秋事先发短信约她去的,也许是她自行寻去的。 据她交待,那条短信已被删除,这一点已无法得到证实。 童颜早就打电话给章显学,约好下飞机后在她的寓所相见。 她料定章显学此时已离家出门,所以放心大胆的去了。 面对情敌到来,梁梦秋以并不友好的态度接待了她。两人针锋相对,交谈片刻,童颜乘其不备,忽然掏出一把尖刀,抵住了梁梦秋的咽喉。机场严格的安检当然不可能允许童颜将这把尖刀早早地就带在了身上,而紧迫的时间安排也不可能允许她下飞机之后从从容容地去百货商场挑选合适的作案工具,所以这把凶器极有可能是她临坐飞机去旅游之前就已经准备好,并且存放在机场的行李存放处的。 童颜练过健美操,梁梦秋有哮喘病,身子一向孱弱,加上又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所以童颜要用凶器挟持、控制甚至制服章家的女主人并不困难。 童颜拿出一台微型录音机,逼迫梁梦秋念出一段她写在纸条上的话,这段话就是后来梁梦秋在“电话”中说的那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话。 然后,她逼迫梁梦秋喝下了一杯混杂有氰化钾的咖啡。童颜是搞摄影的,身上揣一包氰化钾是很容易的事。 梁梦秋喝下毒咖啡,在情敌的注视下很快中毒死去。 童颜把她的尸体拖到床上,用纸巾擦拭过所有自己有可能留下指纹和痕迹的地方,伪造好自杀现场,把冷气开足,然后收起录音机,拿了梁梦秋的手机,悄然离开。 童颜交待说,自己只在章家待了半个小时。 但根据推测,她想要有条不紊地完成上述“工作”,半个小时时间显然不够,她有可能在章家待得更久。 昨晚她与章显学在住所楼下相会时,约是晚上七点十五分左右。 从章家坐出租车到市区花苑小区,约需三十分钟。 据此推测,童颜离开章家应该在下午六点半至六点四十五分之间。 但她怕说出实际时间会遭人怀疑,所以撒谎说只在章家待了半个小时,为了弥补这中间的时间差,她只好虚构了从章家出来之后又回影楼为一位妇女的两只宠物狗拍照浪费了数十分钟的故事。 事实上她无法找到她所谓的“那位妇女”,也没有足够的旁证证明她所言属实。 昨晚回到住处之后,童颜不动声色地与情夫缠绵一番,然后借口洗澡躲进浴室,用偷来的梁梦秋的手机拨通了自己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起时,她故意叫章显学去接。 她知道章显学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情人家里的时候,接电话一定会先看看来电显示。 她也料定章显学一定不敢接这个电话。 果不其然,章显学一看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老婆的手机号码,顿时慌了手脚,急忙叫她出来接听。 童颜一边答应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微型录音机打开放在手机前,然后再跑出来装模作样的接听电话,而且故意与章显学靠得很近,好让他也隐约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梁梦秋意欲寻求自我了断的声音。 章显学不知有诈,一听妻子似乎有自杀的念头,立即驱车赶回。 临出门前,童颜借进浴室换衫之机将微型录音机收了起来,并且毁坏了磁带,然后将其放进垃圾袋,顺手丢到窗下的垃圾堆中。 她又将梁梦秋的手机带回章家,趁着章显学毫无注意,将手机又放了回去。 因为有了这一番做作,当章显学回到家看到妻子的尸体时,顺理成章地就会以为梁梦秋是服毒自杀,怎么也不会怀疑到童颜头上来。 “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最后,罗哲坐在审讯室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颤抖的童颜说,“在整个作案过程中,你一直胆大心细,有条不紊,完成得非常出色,但在最后,你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你躲在浴室里打录音电话时,为了掩盖录音机的声音,不被外面的章显学听见,你故意忘记关上花洒,让哗啦啦的流水声盖住录音机播放的声音。这一点你设计得非常巧妙,但你却忘记了,洒水声能盖过录音机的声音,却也照样能通过手机传入电话话筒中。在旁聆听的章显学起初以为梁梦秋是在浴室里打电话,后来经过我们警方检查证实,章家浴室在此前一到两个小时之内,绝对无人用过。手机是梁梦秋的手机,声音是梁梦秋的声音,但电话中夹杂的花洒流水声却不是梁梦秋家里的,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梁梦秋是在朋友家或宾馆浴室里打电话,其二,打电话的人根本不是梁梦秋。据邻居反应,当时章家灯火通明,不像家中无人的样子。假若那时梁梦秋还活着,肯定不曾外出。这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有人偷了梁的手机,躲在某处浴室打电话。但电话里又怎么会有梁梦秋的声音呢?唯一的解释是事先已经录好了音。由此深挖下去,警方终于找到了这桩命案的突破口。” 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童颜才彻底明白警方的意思,顿时情绪失控,双手扯着头发,跺足尖声大叫道:“不,不,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杀人,你们搞错了,我没有杀人……显学,你快点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罗哲冷眼旁观,道:“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只要证据确凿,即便是零口供法院也可以判你死罪。今天到此为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下去好好想想,明天我再来问你。” “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被两名女警架下去的时候,童颜发出两声厉鬼一般的尖叫,激愤之下,把头一偏,竟然晕厥过去。 17:00 章显学坐在蓝天咖啡屋里,下午的阳光透过临街的落地窗玻璃斜照进来,他将位置向里挪了挪,尽量避免阳光照射到身上。 在他对面,隔着窄窄的咖啡桌,端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少妇,皮肤白皙,相貌竟与童颜有七八分相似。 她戴着一副精致的近视眼镜,气质娴静而端庄,却是与童颜大不相同。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喝着各自杯子里苦涩的咖啡,偶尔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会流露出一种微妙而复杂的神情。一杯咖啡喝完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许对于他俩来说,用眼神交流就已经足够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看看表,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太太的事,我听人说了,你要多保重。” 章显学眼圈一红,略带忧伤地说:“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凶手也已经抓到,我没事,你放心。”恋恋不舍目送女人离去之后,他怅然若失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大约独自一人静静坐了十来分钟,章显学起身买单,正要走出咖啡屋,忽然从大门外涌进数名警察,走在最前面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罗哲和另一个身形魁伟、身着便衣的中年大汉。 罗哲挡住他的去路,向他出示了逮捕证,说:“章先生,很抱歉,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这项权利,你所说的话将成为呈堂证供。” 章显学神情一变,顿时呆住。 市公安局审讯室里,罗哲指着那位便衣大汉对章显学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昨天他出差去了,今天上午才回局里。他详细了解过你太太的案子之后,断定我们早上抓错了人,杀人凶手不是童颜,而是你。所以我们就把你请到了这儿。” 章显学脸色煞白,神情不安地上下打量了这位浓眉虎目的刑侦大队大队长一眼,强作镇定地问:“你们凭什么乱抓人?小心我去告你们。” 范泽天虎脸一沉,双目中精光闪烁,似乎人世间一切罪恶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一般。 他开门见山地说:“章先生,废话咱就不多说了,直奔主题罢。我上午一回局里,认真阅读过你太太这桩案子的卷宗、详细了解事发经过之后,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罗副队他们抓错人了。我先说说我的三大疑点。第一,昨晚十点多钟,童颜接到梁梦秋‘打’来的电话,将电话内容转告给你,你当时只说了句‘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就进了厕所。但当你从厕所出来,再拨打你太太的手机时,对方已经关机。如果童颜真是杀人凶手,如果罗哲推理正确,如果那个深夜电话真是童颜用放置在浴室里的手机和微型录音机炮制出来的,那么打完电话之后,童颜并未离开过卧室,又怎么有机会立即关闭手机呢?而且我检查过你太太的手机,是那种老式的三星牌,并无自动关机功能。第二个疑点是袋子。今天早上小吴在童颜住处靠近浴室、厕所窗口楼下的垃圾堆中搜寻到一个塑料垃圾袋,里面装着微型录音机、磁带等作案工具。今天上午我又特意去童颜家里看过,她是个极爱干净的女人,厨房、厕所、浴室的墙壁上都悬挂着一叠准备用来装垃圾的塑料袋。也许因为她是搞摄影搞艺术出身的缘故,就连选购垃圾袋这样小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很有讲究,每个屋子里放置的垃圾袋颜色式样都不尽相同,厨房里放的是纯白色的袋子,浴室里放的是带玫瑰花图案的袋子,厕所里放置的是印着卡通人物的塑料袋。而小吴捡到的那个垃圾袋,正是一个带卡通图像的白色塑料袋。所以我基本可以肯定,这台微型录音机不是从浴室丢出的,而是自厕所窗口丢出的。第三,什么电话中夹杂着花洒流水声,什么进卧室时没看见梁梦秋的手机后来却又发现手机放在电话台上……等等,这些对童颜极为不利的、引导罗哲怀疑到她身上的线索,基本上都是你的一面之辞,所以可信度大打折扣。综上所述,我大胆推定,假如真的有人用手机和微型录音机导演了这场离奇的杀人案,那么这个凶手绝不会是童颜,而是你——章显学。” 面对刑侦大队长的指控,章显学宛如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说:“范大队长,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章显学自问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含血喷人冤枉我行凶杀人?昨天下午五点半我就离家出门,去市区花苑小区等候童颜回来,直到夜里十点多钟接到我太太的电话才立即赶回。你说我杀人,那我问你,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杀人了?” “你昨天下午五点半离家出门,这是没有错的。但是你出门之后,并未立即去你要去的地方,而是连人带车躲进了离你们家院门不远的湖边树林里,等着童颜到你家来。” “笑话,我怎么会知道我妻子约了童颜到我家见面?” “你当然知道,因为就是你用你太太的手机发短信约童颜来的。你太太早已风闻你与童颜的关系,见到她以为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所以并未起疑心。童颜说她只在你家跟你太太单独相处半小时就离开了,这也是真的。你躲在树林中看见童颜离开之后,便立即返回家中……” “胡说,谁说我回过家?你有证据吗?还是有人看见我回去了?” “你是在童颜离开后、约莫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回家的,当时无人看见,但却有人听见了。我们走访过你家邻居刘嫂,她住在你们家东面,两家之间只隔着一道一人多高的院墙。昨天傍晚刘嫂在自家院落里浇花,约莫六点钟光景,她听到院墙隔壁你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直走到你家里去了……” 章显学似乎终于抓住他的破绽,满脸不屑地道:“仅凭隔墙听到的一阵脚步声就能断定是我回家了么?你这个刑警队长平时破案都是这么自以为是草率行事的么?” 范泽天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接着往下说道:“你们家看门的那条大狼狗是最近才买的,对不对?这条狗除了认得你和梁梦秋这对男女主人之外,其余的人谁也不认,除了你们夫妻二人,其他人只要一靠近大门它就会狂吠不止,是不是?而当时刘嫂听见脚步声靠近你家大门时,并未听见狗叫,这说明进去的一定是你们夫妻二人中的一个。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在童颜离去之后,你太太并未出过家门,所以昨天下午六点钟返回家门的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范泽天看了章显学一眼,见他再也无话可说,便停下来喘了口气,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接着说:“你回到家以后,用了半个小时时间完成下面的‘工作’:逼迫梁梦秋录下那段‘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的话,将从童颜影楼暗房中偷来的氰化钾放进咖啡中,以武力逼迫她喝下或者强行灌进她腹中,眼睁睁看着她挣扎死去,把她的尸体抱上床,伪造好自杀现场,开足冷气破坏尸体自然变化使法医无法准确判断出梁梦秋的具体死亡时间,擦去留下的可能会引人怀疑的指纹,然后拿着微型录音机和梁梦秋的手机,悄然离开。然后花了三十分钟时间驱车赶到童颜住处楼下等待情人归来。” “他毒杀梁梦秋后离开家门大约是什么时间?”罗哲忽然插问一句。 “应该在傍晚六点半左右。” “可是今天上午我们走访过章家左右邻居,都说章家昨夜亮灯时间在七点二十分左右。难道死人还会在家里打开电灯吗?” “这不难解释,章显学下午六点半杀妻离家时就已经把家里所有电灯开关打开了。但当时天色尚早,外面看不出屋里有灯光。下午七点多时,天色渐渐黑下去,这时外面才能辨出屋内的灯光。其实灯早就亮了,但别人却以为是天黑以后才亮起来的。章显学是想用这个办法来证明家里晚上七点钟过后还有人活动,这样梁梦秋在深夜十点多服毒自杀就有人相信了。” “哦。”罗哲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范泽天又把目光转向章显学,说:“从你家坐出租车到童颜的住处花苑小区大约需要三十分钟。童颜如果出了你家直接坐车回去,必定会赶在你之前到家,而你下午五点半就出门赶到花苑小区等候童颜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为了制造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你不得不在一边作案杀人的同时一边拖延童颜回家的时间。所以那个打电话非要请童颜亲自给自己的宠物狗拍照而事后又找不到踪影的妇女便极有可能是你花钱雇来的。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从世上蒸发掉,只要咱们多花点时间,一定能找到这个重要证人。 “其实昨晚你只比童颜早一会先到其住所楼下,但你却装出一副早就到来、等候多时的模样,让童颜信以为真。两人一阵缠绵过后,童颜进了浴室,你却进了厕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你妻子的手机和微型录音机,开始拨打童颜的家庭电话。那段录音前面你故意留了一段空白,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童颜从浴室出来接听电话。童颜接完电话之后,你立即跑进厕所关掉手机,毁掉磁带,把录音机装进垃圾袋,当作垃圾扔到了窗外楼下的垃圾堆里。然后驱车赶回家,悄悄将你妻子的手机放回去,然后梁梦秋就‘服毒自杀’了,然后你为了达到你一箭双雕、陷害童颜的目的,又提供虚假线索,故意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向她身上……” 听了刑警队长这番有理有据精妙绝伦的推理,宛如毒蛇被人打中七寸一样,章显学顿时目光闪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豆大的汗珠直滚下来。 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很快便掩藏起自己心虚气短的一面,抬头盯视着范泽天,强作镇定冷声笑道:“大队长,你编故事的本领可真高明。你说我处心积虑行凶杀妻,好,那我问你,梁梦秋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结发妻子,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来比海深,我与她并无深仇大恨,我为什么要如此狠心向她痛下毒手?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跟我离婚么?还有,我妻子意外身亡,这反倒是一个成全我和童颜的好机会,我又为什么要挖空心思诬陷自己的情人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胸有成竹,说:“这就涉及到你的杀人动机了。你是一个为人谨慎处事稳重虑事周全的商人,若说仅仅因为你有了婚外情、妻子不愿意跟你离婚而致使你冒险行凶杀人,显然说不过去。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下决心要杀死自己的结发之妻呢?记得警方为童颜录下的口供上记录了这样一件事:童颜和你相识不久,就逼你离婚娶她。你回家跟你老婆说了,当时你老婆说了这样一段话:姓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离婚’这两个字,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就是这句话使你投鼠忌器,暂时放弃了迫其离婚的念头。这是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婚姻法中有明文规定,夫妻离婚时有过错的一方应给予无过错一方一定的经济补偿。也就是说假若你们夫妻打离婚官司,因为是你有婚外情而导致家庭破裂,所以你太太可以多分些财产,但也绝不至于让你身败名裂一分钱也得不到。梁梦秋说这句话,显然是另有所指。根据字面上的意思推测,似乎是她手中抓着你的什么把柄,一旦她将这把柄公之于众,将会令你身败名裂,不名一文。她手中抓着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这时我想起了她在你公司所任的职务,她以前是你公司的会计,现在是你的财务经理,她如果真的握有让你不得不受制于她的把柄,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财务、账目上的把柄。为此今天中午我专门调派人手在没有惊动你的情况下传唤了你们公司的一些财会人员,检查了相关账目,发现你的账目与公司收支情况严重不符。经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发现为了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你授意财务人员做了一明一暗两种账本,明的是做给税务局的人看的,暗的是做给你一个人看的。而出人意料的是,我们局的电脑高手破译了你妻子的个人电脑密码之后发现,她把本该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和保存的暗账在自己的电脑中复制了一份。我们对过你的明暗两种账本,粗略估算一下,这么多年来你偷税漏税金额至少在数百万元以上。这件事一旦让税务稽查人员查到,你身败名裂不说,只怕还要受罚坐牢。所以我说,消除隐患,以求自保,才是你杀妻行凶的最主要目的。” “那他又为什么要嫁祸、陷害自己的情人童颜呢?”尽管罗哲觉得大队长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还是对他指责自己抓错了人的事有些不服气。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丢掉手中的烟头说:“这一点本来也令我大惑不解,但自从今天下午咱们在蓝天咖啡屋的玻璃墙外看见他与那个皮肤白皙、戴眼镜的年轻少妇约会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 罗哲点点头说:“当时我也看见了,那个女人挺有气质的,而且长得有点像童颜。” “不,你错了,不是那个女人长得像童颜,而是童颜长得像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卓燕,今年二十九岁,是章显学的高中同学兼初恋情人。高中毕业后,他俩都考上了大学,但章显学家境贫寒,没有钱上大学,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改而去学能挣钱养家糊口的裁缝手艺。而卓燕却有幸迈步走进了大学校园。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楚南市一中任教,并且跟一位警察结了婚。后来章显学虽然也结婚成家,但却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位初恋情人。特别是他发迹之后,这种要找回初恋感觉的念头更是与日俱增。所以当他在一次酒会上遇见与卓燕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摄影家童颜时,就意乱情迷地把她当成了卓燕,喜欢上了她。但是就在不久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他得知卓燕因与她的警察老公性格不合而离了婚,他顿感机会来临,于是与她频频接触,终于再次赢得了初恋情人的欢心。但他如果想彻底得到她,与她结婚,梁梦秋和童颜却是他眼前两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梁梦秋握着他的把柄捏着他的软肋,对他的威胁就不用说了。即便是童颜,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她曾为他堕过两次胎,并且买通医生悄悄保存了胎儿的血清样本,准备一旦章显学翻脸遗弃她,或者不跟她结婚的话,她就以此为证据去法院告他。她还用自动相机拍摄了不少两人在床上上演激情戏的镜头。这些都是可以给章显学以致命打击的重要证据。在这种情况之下,章显学如果想要真正与他最爱的人双宿双飞,就不得不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同时除去这两个女人。经过他一番处心积虑的谋划,这起毒杀发妻,陷害情人的悲剧就发生了。” “不,不,”章显学忽然激动起来,脸色煞白,声音哽咽地说,“这件事是我一手造成的,不关卓燕的事,请你不要在这里提她的名字,请你不要提她的名字……” 罗哲彻底明白过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头儿最后一个问题:“你好像并未调查过那个与章显学在咖啡屋约会的戴眼镜的女人,怎么会对她的底细这么清楚?”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章显学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落寞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她的底细我当然明白,你刚来咱们局上班不久,可能不知道,卓燕的那个警察前夫,就是我。” 看着头儿脸上隐隐掠过的一丝痛苦表情,罗哲忽然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个冒失的问题。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离这个故事拉开序幕的时间,正好是二十四个小时。 第六章 生死替身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长江小姐”选手被害案 案件编号:A5249171612011100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1.10.09 结案时间:2011.11.2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这是北方一座边境小城。 酒店服务员鲁小米下了晚班,走出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干冷的夜风迎面吹来,使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正要横穿马路,走向与酒店一街之隔的员工宿舍,忽然有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妹,下班了?我可等你好久了。” 鲁小米吃了一惊,扭头一看,身后正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轻巧的金边眼镜,挽着发髻,显得精明而干练。 鲁小米认得她是中午在她们酒店吃过饭的客人,忙礼貌地说:“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中年女子微微一笑,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她四下里看看,瞧见街道对面还有一家茶艺馆亮着灯,没有打烊,就用手指了指,说,“街上风大,咱们还是去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吧。” 鲁小米点点头,充满疑惑地跟着她走进了那间雅致的茶艺馆。 中年女子告诉她,自己姓周叫周莉,是南方一家电视台的导演,目前正在拍摄一部反映抑郁症患者生活的纪录片。这次出差经过这座边境小城,中午吃饭时,发现为自己服务的酒店服务员不但年轻漂亮,而且秀眉似蹙非蹙,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气质,很适合充当她眼下所拍的这部纪录片中的一个角色,所以想请她当一回演员。 周莉说:“如果拍摄顺利的话,大约只需要三天时间,我们给你的报酬是四万块钱。不过拍摄地点离这儿有点远,在南方宁山市的宁山风景区。” 鲁小米问:“宁山在什么地方?” 周莉便打开手机地图,让她看了一下,原来是在广西附近,几乎已经到了中国最南端。 从鲁小米所在的这所北方小城,到南方的宁山市,正好横跨整个中国,可真是远得很呢。 周莉瞧见鲁小米面露难色,忙说:“你先不必急着答复我,可以先考虑一下,我明天早上再去酒店找你。你放心,我可不是骗子,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可以先付给你一半定金,待拍摄完成后,再付余款。” 鲁小米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目光缓缓垂了下去,落在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旧针织衫上。 天气越来越冷,该给自己买件外套了。 可是她算了一下,离发工资的日子还远着呢。她是个乡下女孩,父亲早亡,母亲一直卧病在床,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正读初中。 她高中一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因为酒店包吃包住,所以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她除了留下一点与弟弟通话的手机费外,几乎一分不剩全拿回给了家里。 她很佩服这个周导演,一眼就能瞧出自己忧郁的表情。 是的,谁处在她这个境地,眉头会舒展得开呢? 她捧着那杯热茶想了想,忽然抬起头问:“您真的可以预付两万块钱定金给我?” 周莉点点头说:“当然,我的手提包里就带着现金。” 鲁小米说:“那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得给我一天时间,我得跟我男朋友说一声,另外还要向酒店请假,然后把这笔钱存妥,还要收拾换洗的衣服。” 周莉说:“没问题,我等你。” 鲁小米的男朋友叫廖锋,比鲁小米大四岁,曾经在河南一所私立武术学校呆过两年,现在在鲁小米工作的那间酒店做保安。 廖锋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赌六合彩,总幻想有朝一日能中个几十万元的大奖,然后就在城里买房,跟鲁小米结婚。 第二天,鲁小米把周莉请自己去南方拍纪录片的事,跟男朋友说了。 廖锋武校毕业后,走南闯北去过好多地方打工,人生阅历远比鲁小米丰富。 他一听,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但看到鲁小米心意已决,而且已经收了人家两万块钱的定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她要多加小心。 第三天一早,周莉就带着鲁小米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中途转了两趟车,抵达目的地宁山市时,已经是第四天中午了。 下火车后,周莉并没有带着鲁小米入住酒店。 早在火车到站之前,她就已经打电话给在宁山市的助手,叫他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处僻静的民房,并把钥匙存放在指定地点。 走出站台,周莉取了钥匙,领着鲁小米穿过两条窄巷,来到这间房子住下。 翌日一早,周莉就一个人出了门,直到下午才回来。 她将手里的一只购物袋塞给鲁小米说:“明天就要开工了,我给你买了几件上镜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鲁小米打开购物袋一看,里面装着好几套新衣服,全是面料精细做工考究的高档服饰。心里就想,看来这拍电视还真不简单哩! 周莉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说:“明天就要开拍了,我先简单地跟你说一下戏吧。我们这次拍摄的地点在宁山风景区。明天一早,你就要独自一人,带着行李从火车站乘车到风景区,然后找一家酒店住下。只要你在景区内游玩三天,就算完成任务了。” 鲁小米不由睁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周莉笑道:“咱们只是拍个纪录片,又不是拍古装片,当然很简单了。你只要像个真正的外来游客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在暗中拍下一切,就行了。你在景区内的一切花费,均由剧组开支,我可以让财务预支一些钱给你。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咱们拍的是一个跟抑郁症有关的片子,所以在片子里,你要尽量表现得忧郁一些,像个真正的抑郁症患者一样。你自己的行李和手机都暂时放在这里,以后可以再回来拿。”她拿出一部新手机递给她,“这是咱们剧组给你配的通讯工具,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拍摄要求要临时通知你,我会打电话或发短信给你。明白了吗?” 鲁小米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周莉忽然想起什么,又掏出一张身份证递给她说:“对了,在这部纪录片里,你饰演一个名叫童瑶的抑郁症少女。为了让故事尽可能显得真实,我们剧组通过关系,特地请公安部门给你在剧中饰演的角色,办了一个身份证,照片是我前几天用手机拍了传过去的。住酒店的时候,你可以用它办理入住手续。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叫鲁小米了,你叫童瑶。记住了吗?” 鲁小米拿过身份证看了一眼,揣在口袋里说:“周导你放心,你说的,我全都记住了。” 2 宁山风景区位于宁山市西北部,是南方着名的旅游胜地。 景区内有宁山五峰、龙潭飞瀑、绝谷漂流、长天一线等景点,河流湖泊深秀,高山峡谷险峻,悬崖溶洞遍布,奇峰怪石林立,每年都要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到此一游。 鲁小米扮做远道而来的单身游客——童瑶,乘车进入景区后,找了一间名叫云雾山庄的酒店住了下来。自从踏入景区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身后似乎总有一双男人的眼睛在偷偷注视着她,可回头察看,却又见不到半点痕迹。后来一想,周导不是说了有人在暗中拍摄自己的一言一行吗?这才释然。 下午,她游览了宁山五峰、情人谷、长天一线等几个景点,因为自己扮演的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所以一路上她都孤身只影,绝少跟别人交谈,并且表情忧悒,显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晚上回到酒店,周莉给她发来短信,说她表现不错,又叫她明天去龙潭飞瀑游玩。 第二天,按照景区内指示牌所指示的路线,走了两三里路,她来到了“龙潭飞瀑”。 但见四条瀑布自百余米高的悬崖绝壁上飞流直下,落入下面水潭中,水声如雷,气势雄伟,蔚为壮观。 观看瀑布的位置,是在四条瀑布正对面的一处陡峭山崖上。山崖高出水潭约二三十米,崖边有石头彻成的栏杆。游人可以凭栏而立,欣赏白链一般从山间飞泻而下的瀑布。 鲁小米站在栏杆边向下一望,只见脚下那水潭水色青碧,阴森森的,深不可测,瞧得她心头怦怦直跳。 正欲离去,手机忽然嘀的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周莉给她发来了短信:请在龙潭飞瀑前多待一会儿。 鲁小米知道这是为了拍摄需要,只好双手托腮,倚在栏杆上,凝视着对面的飞瀑和崖下深潭,发了好半天呆。 太阳落山,她回到酒店,穿过一楼大堂时,忽然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拉住她的衣服说:“童瑶姐姐,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请你给我签个名吧。”说罢拿出一个笔记本,请她签名。 鲁小米愣了一下:难道周导拍的片子,这么快就上了电视?随手签下“童瑶”两个字,将小女孩打发走了。 第三天,因为没有特别的拍摄任务,加之前两天爬山涉水地游玩,感觉有些累了,鲁小米并没有像前两天那样起早床,而是睡了个大懒觉。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开门一瞧,敲门的竟是酒店服务员和一名保安。 服务员见她开了门,略显尴尬地向她解释说因为看见她前两天起得特别早,但今天一直没出来吃早餐,而且平时看她又是一副心事重重很不开心的样子,担心她出什么意外,所以就带着保安过来敲门问问。 经此一闹,鲁小米再也没有了睡意,只得起床。 下午周莉发来短信,叫她再去龙潭飞瀑看看。 当她站到那深潭边的山崖上时,周莉突然又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跳下去! 鲁小米吓了一跳,崖高潭深,自己无缘无故跳下去,别人一定以为她是疯子。 正自诧异,短信又来了:跳下深潭,酬金再加一万! 鲁小米一愣,暗想只要自己往下一跳,立马就可以多挣一万块,那可是她干服务员一年的工资啊。 虽说这么高跳下去有点吓人,但她自信在乡下小河中锻炼出来的游泳技术,还不致使她淹死在这水潭里。 于是牙一咬,眼一闭,纵身跃过栏杆,直往下面水潭里跳去。 “啊呀不好,有人跳水了!” 她仿佛听到身后游客发出一声惊呼,但没容她多想,就“砰”然一声,落入水潭,冰凉彻骨的潭水直往她身上灌,人也迅速地往下沉去。 她练习过游泳,并不惊慌,憋着一口气,等到下沉数米之后,才轻轻划动手臂,身子在水中停滞片刻,很快就向上浮去。 就在她即将浮出水面换气之时,忽觉脚下一紧,脚踝竟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直将她往潭底拖去。 她心里一慌,张嘴欲叫,呛了两口水,身子急速沉了下去。心中暗叫不妙,难道遇上了水鬼?正在危急时刻,一个透明的氧气罩扣到了她嘴巴上。 她喘了几口大气,才缓过神来。在水底下睁眼一看,原来是周莉背着一个氧气瓶潜伏在水潭里等着她呢。想来是她以为自己不会游泳,所以早已作好在水中相救的准备。 周莉在水底带着她潜游了百余米远,终于在远离瀑布冲击的一片树林边上将她拉上了岸。鲁小米刚喘过一口气来,周莉却一把拉住她说:“快走,咱们去那边换衣服。”拉着她步行数百米,穿过那片茂密的森林,绕到大山的另一则。 那里有一条两米来宽的林间土路,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周莉拉着她上了车,车上备有换穿的衣服。两人就在车里换了衣服。 鲁小米看看自己的手机,早已进水,不能用了。但周莉说这是剧组的东西,还是收了回去。又把她手里那张“童瑶”的身份证要了回去,说拍摄任务已经完成,用不着了,就随手丢在了路边。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三叠百元大钞,递给鲁小米说:“这三天,你表现得很不错。尤其是最后这一跳,表现得十分勇敢,另外这一万块,算是对你的奖励。我们剧组就要撤离宁山了,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回程火车票,你的行李我也给你拿来了,这就开车送你去火车站。” 周莉开着小车将鲁小米送进火车站,直到看见她坐上火车,火车缓缓驶离站台,才长长的吁口气,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问:“我把身份证扔在路边了,你捡到没有?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她说:“放心,一切都已办妥!” 3 火车驶出宁山车站后,开始逐渐加速,车窗外的风景,就像电影中的快镜头一样,一幕一幕向后闪去。 鲁小米坐在靠窗的位置,却顾不得欣赏车窗外的景色。 她两只手紧紧捂着上衣的两只内口袋,好像生怕一放手,口袋里的东西就会飞走似的。那两只口袋里,装着周莉刚刚付给她的三万块钱。 这三万块,加上前面付的那两万块定金,就是整整五万块。 她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就能轻松赚到这么多钱。 她把手伸进口袋,抚摸着那些钞票,真想把它掏出来再数一遍。 但她还是忍住了。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嘛! 她心里正高兴着,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由惊叫起来:“阿锋,怎么是你?” 站在她身旁过道里的,居然是她的男朋友廖锋。 她睁大眼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廖锋跟她身边旅客换了座位,在她旁边坐下来说:“傻丫头,当初你把来南方拍电视片的事跟我一说,我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但当时你连人家的定金都已经收了,我也不好阻止你。但我还是不放心啊,刚好那几天我买六合彩中了个小奖,手头有点钱,于是就买了车票,跟着你和那个什么周导来到了这边,一来暗中保护你,二来嘛,就当是来南方旅游旅游吧。” 鲁小米一怔,说:“难怪我老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原来是你。” 廖锋摇头说:“不,你并没有发现我,你察觉到的那个人,是周莉的人。” 鲁小米把身子往他这边靠了靠,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湿呼呼的,好像刚刚没脱衣服洗过澡似的,不由吃了一惊,诧异地问:“哎呀,你怎么全身都湿了?” 廖锋笑笑说:“我不是说了,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吗?当你从那山崖上跳下去后,我也跟着一些游客攀下山崖去救你,可山崖陡峭难行,下去的速度十分缓慢,我看见你入水之后,就没再浮起来,以为你……,心里一着急,就干脆也跟着跳了下去。谁知我入水之后,刚浮出水面,却看见周莉早已从水潭另一侧将你救走,后来又看见她开着小车将你载走了。我先是跑步跟着你们,等到了大路上,才叫到一辆的士,一路跟着你们到了火车站。看见她送你上了火车,我也跟着上来了,连票也没来得及买,还是上车后补的票。你说我哪有时间换衣服?” 鲁小米见他这样关心自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激,也不管他身上是干是湿,身子一偏,就依偎在了他怀中。 廖锋抱住她道:“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好好的,干吗要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呢?那下面可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要是万一……” “你以为我自己想跳啊?” 鲁小米撇撇嘴,就把自己跟着周莉来到宁山和在景区自己受她短信遥控,最后身不由己跳下深潭的事,详细向他说了一遍。 最后,她拍拍口袋高兴地说,“不过周导对我还不错,就因为我出色完成了最后这山崖一跳的高难度动作,她还给我奖励了一万块钱呢。” 廖锋忽然冷笑起来,说:“对你还不错?你可知道,周莉带你离开水潭岸边后,我又看见了什么?” 鲁小米诧异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廖锋欲言又止,“算了,这事我自己也还没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我以前曾在广州一家私人侦探社干过两年,凭我的直觉,我相信这个周莉,还有这件事,绝不止咱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鲁小米单纯一笑,说:“我可不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简单还是复杂,总之我拿到了五万块钱的报酬,这就够了。” 廖锋皱皱眉头说:“不,我一定要留下来,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这个周莉,花这么大本钱,把我女朋友从北方小城骗到这南方边境城市,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鲁小米摇着他的胳膊担心地说:“算了,阿锋,别多事了,咱们都已经上火车了,还是拿着这三万块钱,平平安安地回去吧。” 廖锋笑了,扭头瞧着她说:“傻丫头,你相信我,这件事绝不只周莉告诉你的这么简单。咱们回去调查一下,说不定最后赚到手的,远不止这几万块呢。你要是不想留下,就先坐这趟车回去,总之,在没有把事情搞清楚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宁山市的。” 鲁小米见他执意留下,哪里拗得过他?只好点点头说:“好吧,我就陪你留下来。” 他们是下午五点四十分上火车的,夜里七点半火车经停下一站时,廖锋带着鲁小米下了车。 夜里已经没有返回宁山的车了,两人只好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 第二天一早,两人正准备去买返回宁山的火车票,经过一处车站报刊亭时,却忽然被外面摆卖的一张《山城早报》头版的一条黑色大标题吸引住了——“宁山风景区龙潭飞瀑惊现女尸,警方疑为自杀”。 鲁小米吓了一跳,急忙掏出一块钱买了这张报纸,迫不及待地读起来。这条新闻内容如下: 本报讯 昨天下午四时三十分左右,在宁山风景区龙潭飞瀑景点游玩的游客发现有一名神情忧悒、举止异常的年轻女子,突然越过护栏,跳入瀑布下面的水潭。这几名游客立即攀下山崖救人,无奈山高崖陡,直到半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下面的水潭。而此时跳水女子早已溺毙,尸体被瀑布激流冲出一里多远。他们在死者身上找到了她的身份证,死者名叫童瑶,系某某省青阳市人。 后经云雾山庄服务员确认,死者确是曾入住他们酒店的单身女游客童瑶。据悉,死者是三天前进入景区的。根据与她接触过的服务员反映,童瑶入住云雾山庄之后,一直显得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另有游客反映,曾看见死者前一日在龙潭飞瀑前的悬崖上徘徊良久。 根据警方进一步调查发现,今年十九岁的童瑶,是湖北长江电视台联合其他六省市电视台举办的首届“长江小姐”风采大赛最热门的夺冠人选,但因决赛前曝出曾遭强奸的丑闻,令得她在荧屏前的清纯玉女形象大打折扣。她自己遭此重挫,也很不开心。数日前,曾给家人短信留言,说自己想独自一人去南方旅游一下,散散心,之后便与家人再无联系。警方疑是死者因比赛受挫,心情绝望,而选择跳水自杀。 鲁小米看完新闻,一下子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昨天跳水的明明是自己,自己明明好好地活在这里,那水潭里怎么会浮起一具女尸?而且刚好名叫童瑶,长得还跟自己十分相像,连与自己接触过的酒店服务员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又翻了一下其他报纸,想看看有没有更详细的报道,另外两家报纸也发了这条新闻,但内容大同小异。 她又找到一家网吧,想上网查找更新的消息,但网上转载的,都是早报上的这条新闻。 为了进一步查找童瑶的资料,她登录了“长江小姐”风采大赛的官方网站,这才发现本次大赛一共有两个被人看好的夺冠热门人选,一个是童瑶,另一个选手名叫欧阳杏子。 她点开了两人在舞台上PK的视频,不由又是一呆: 第一,她发现那个童瑶,还真与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第二,对于那个欧阳杏子,她竟然也觉得有几分眼熟,可是她远在北方边城,从来没有看过长江电视台的直播呀。 再仔细一看,欧阳杏子那修长的柳叶眉,秋水一般深沉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和纤巧的嘴角,不是跟那周莉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么? 还是廖锋脑子转得快,他指着电脑屏幕上欧阳杏子的照片说:“你不觉得那个周导与欧阳杏子,很像一对母女吗?” 他又让鲁小米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欧阳杏子的家庭背景,知道欧阳杏子的父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她母亲叫邱玉婷,原本是一间中学的教师。 欧阳杏子参加“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之后,邱玉婷竟然辞职当起了她的粉丝团团长,专门负责给女儿拉票。有人说童瑶曾经被人强奸的丑闻,就是她向媒体曝出来的。但她却矢口否认。 鲁小米瞧得满头雾水,但廖锋的眉头却已渐渐舒展开来,似乎从中看出了些眉目。 他让鲁小米把网上所有关于童瑶和欧阳杏子的新闻都百度出来,他一条不漏,从头到尾全看了一遍。想了一下,一个故事的轮廓就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出生于富贵之家的欧阳杏子参加“长江小姐”风采大赛,在观众短信投票上略输于童瑶。如果谁夺得这次风采大赛的冠军,将有望出演由六省市电视台投资合拍的一部时尚电影。 为了打败对手,帮助女儿实现冠军梦、明星梦,欧阳杏子的母亲邱玉婷——也就是周莉,向媒体报料,曝出了荧屏玉女童瑶几年前读高中时,曾遭男老师强暴的消息。 这一招杀手锏使出之后,童瑶身心受挫,但众多粉丝都对她持同情态度,她的人气并未因此下降多少。 欧阳杏子能否打败她夺得冠军,仍然是个未知数。 这个时候,邱玉婷刚好有事经过那座北方边境小城,在酒店用餐的时候,发现有个叫鲁小米的服务员长得跟童瑶十分相似,顿时萌生了一条李代桃僵的毒计…… 走出网吧,他一边想,一边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鲁小米正听得出神,揣在腰包里的、她自己的手机,忽然唱起歌来,把她吓了一跳。一接听,居然是她远在老家乡下的弟弟打来的。 弟弟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姐,你去哪儿了?俺妈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已经把她送到城里医院。医生说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得马上做手术。医生还说,做这个手术,至少得十万块钱。我去你们酒店找你,你又不在。姐,你到底去哪儿了?快回来啊!” 鲁小米一下子慌了神,忙说:“弟儿,别急,姐有事出了趟远门。姐有个存折,放在堂姐手里,她跟姐住一个宿舍,你去找她拿就行了。存折上有两万块钱,密码是姐的生日。你先找堂姐拿存折取了这两万块,给妈救救急。姐马上就带钱回来给妈做手术。” 挂了电话,鲁小米归心似箭,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立即飞回母亲身边。 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上只有三万块,加上存折上已有的两万块,母亲的手术费还差一半呢。自己就算回去,也救不了母亲啊! 这可怎么办呢? 她不由急得哭起来。 廖锋拍拍她的肩膀说:“小米,别急,我有一个办法,不但可以筹到给你妈治病的钱,运气好的话,可能连咱们结婚买房的钱,也能一并赚回来。” 鲁小米脸上挂着泪花,惊喜地问:“真的?是不是又要去买六合彩?” 廖锋“嘁”了一声,说:“这回比买六合彩强多了,包赚不赔。不过有一个条件,我先问你,你愿不愿意按我说的去做?” 鲁小米咬咬嘴唇说:“我愿意,只要能筹到钱给我妈治病,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4 尽管周莉——邱玉婷,拿走了鲁小米在景区内使用过的手机,但好记性的鲁小米,还是记住了她给自己发短信的手机号码。 按照廖锋的意思,她立即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周导——邱玉婷,我是鲁小米,既然我能说出你的名字,一切就不用多说了吧?我还没有离开宁山多远呢,如果你不想我在警察面前揭露你的阴谋,就请再付三十万元封口费。否则,不但你女儿永远当不了明星,只怕连你也自身难保!” 邱玉婷显然吃了一惊,很快给她回复了短信:“臭丫头,你居然还没走?你都知道些什么?” 廖锋又让鲁小米发短信说:“我要是走了,就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秘密了。我知道些什么?等拿到我要的东西后,自然会告诉你。” 对方考虑了好久,才又发过来一条短信:“好吧,今天下午两点,我在宁山火车站附近那间出租屋内等你。” 廖锋大喜,立即拉着鲁小米去买火车票。鲁小米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了,犹豫一下,说:“阿锋,咱们这样做,好像不好吧?” 廖锋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只要把这件事做成了,以后结婚,就不愁没钱买房了。小米,你只要带我去见邱玉婷,剩下的事,就全交给我,你就等着拿钱就是了。” 鲁小米看着他轻轻叹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买好车票,坐上了去往宁山的火车。 下午一点多时,火车抵达宁山站。 两人走出火车站,鲁小米凭记忆带着廖锋穿过两条窄巷,找到了前几天自己与邱玉婷住过的那间僻静的出租屋。 出租屋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鲁小米站在门口犹豫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廖锋站在门口,机警地四下瞧瞧,见四周无人,便也跟在她身后,跨进门去。 邱玉婷正坐在屋里等着鲁小米。 看见鲁小米竟然还带了一个陌生男人进来,不由吃了一惊,狐疑地瞧了廖锋一眼,问鲁小米:“他是谁?” 廖锋嘻嘻一笑,说:“鄙人姓廖,叫廖锋,是小米的男朋友。” 邱玉婷“哼”了一声,说:“这是我跟鲁小米之间的事,你来干什么?” 廖锋拉拉鲁小米的手说:“我跟小米就快要结婚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少说废话,我们是来找你拿钱的。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把钱准备好!” 邱玉婷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想从我手里拿到钱,就得先让我知道,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瞧她一副不慌不忙底气十足的模样,鲁小米心里不禁有些发虚,几乎就想掉头离开这里。但廖锋却表现得十分镇定,冷冷地瞧着对方说:“我们什么都知道。我们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邱玉婷,为了不露痕迹地害死童瑶,让自己的女儿欧阳杏子在‘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上夺冠,而实施的‘李代桃僵’的毒计。” 邱玉婷脸色一变,盯着他问:“什么‘李代桃僵’?我可听不懂。” 廖锋从她色厉内荏的表情里,已经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顿时变得底气十足,有恃无恐。一抬屁股,在邱玉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瞧着对方慢条斯理娓娓而谈:“在你曝出童瑶曾被人强奸的丑闻,却并未完全击垮她的时候,你就对她动了杀机。当你在那座北方边城无意中发现我女朋友长得跟童瑶十分相像时,便萌生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毒计。首先,你以拍摄纪录片为由,骗取小米的信任,将她带到这座南方边境城市宁山。你之所以将作案地点选在这里,我想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这里和小米所居的北方小城,一个在中国最南端,一个在中国最北面,遥隔数千里,你的计划一旦得逞,就立即送小米坐火车离开宁山,回去老家。这样,无论宁山曝出什么特大新闻,都很难传到已经回到北方边城的小米的耳朵里,你自然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二是这里相距湖北也甚遥远,看过长江电视台‘长江小姐’风采大赛电视直播的人很少,让小米在这里冒充童瑶比较不容易被人看穿。当然,你一定想不到即便是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居然还是有一个从外地来旅游的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认出了小米是电视上那个‘童瑶’,她还找小米签名呢。” 邱玉婷诡辩道:“简直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从北到南,我都一直在火车上,一直跟鲁小米在一起。鲁小米从山崖跳水之后,我先是下潭救她,然后又开车送她上火车,也是一直跟她在一起。我哪有时间去实施什么‘李代桃僵’的计划?” 廖锋冷笑道:“你带着氧气在水潭底下等她,哪里是为了救她?分明是不想让她落水之后再浮出水面。你在水底下拉着她潜游到别处上岸,为的就是不想让山崖上的游客看见她还活着。的确,你分身乏术,不可能一个人做完这件案子,所以你就请了一个帮手。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帮手,就是那个曾在景区内暗中监视小米的男人。在你带着小米坐火车从北方来到南方的同时,就已打电话遥控指挥那个男人悄然掳走了童瑶,并用童瑶的手机给她家人留言,说自己想独自一人去南方旅游散心,借以打消其家人不见童瑶后的疑虑。然后这个男人就自己开车,将童瑶从湖北带到宁山,并在风景区附近找个地方将其藏了起来。还有,当初帮你租下这间房子的、你那个所谓的‘助手’,也就是他吧?我记得你载小米到火车站时开的那辆黑色小车,车牌就是以‘鄂’字开头,那辆车就是你的同伙从湖北开过来的,对吧?” 邱玉婷脸色连变数次,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廖锋看着她接着说:“当小米以一个忧郁症患者的身份跳水之后,你的同伙就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童瑶带到龙潭飞瀑下的水潭边,活生生将其溺毙,然后将你丢弃在路边的那张身份证——当然,那原本就是童瑶的身份证,揣进了童瑶的口袋——你们知道,山崖上的游人从发现小米跳水到下潭救人,期间至少要花费半个小时,你们有大把时间有条不紊地实施自己的计划。一旦童瑶的尸体被人发现,警察调查出她的真实身份,人们联想到‘她’前几天的忧郁神情和异常举止,认为童瑶是因在‘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中受挫,不堪丑闻重负而一时想不开投水自尽,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最后居然连警方也瞧不出半点蛛丝马迹,足见你谋划之周密,行事之小心,这一点倒是让我十分佩服。但是很不幸的是,小米从山崖跳入水潭不久,我也从上面跳了下来。当然,当时轰鸣的瀑布声掩盖了我跳水的声音,我想除了我自己,再不会有别人知道我跳水的事。当我浮出水面时,看见你已将小米带走,就在我从后面跟踪你的时候,不经意间一回头,正好看见一个男人挟持着一个被胶布封住嘴巴的女孩,往那深潭边走去。那被挟持的女孩,长得十分像小米,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小米上了你的车,一定会把那女孩当成小米。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正是你的同伙向童瑶下毒手的时候吧?” 邱玉婷听他说完,脸色难看至极,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她看着鲁小米和廖锋哈哈大笑起来。鲁小米不由愕然,问道:“怎么,难道阿锋说得不对么?” 邱玉婷说:“不,你男朋友说得很对。但是有一点,你们却想错了。” 鲁小米睁大眼睛问:“哪一点?” 邱玉婷把脸一沉,目光像锥子一样盯着她:“我邱玉婷绝不是一个可以让别人威胁的人。我杀了童瑶之后,之所以放心让你离开,就是因为知道你一旦回到那座北方小城,就很难看到这边的报纸电视,知道宁山这边发生的新闻的几率非常小,从此之后咱们之间就算是再无任何瓜葛了。我跟你联系的那张手机卡,也是我为了办这件事而专门买的,只用来跟你和我那个同伴联系,只等这边的事情完全办妥,就会丢进臭水沟里,永不再用。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记住了这个电话号码,而且还赶在我丢弃这张电话卡之前,给我发来了短信。既然现在,所有的一切,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就好像是我身边多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就算这次满足了你们的要求,但以后仍然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危险。唯一能够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办法,就是彻底铲除这个‘炸弹’。” 鲁小米见她面色狰狞,眼露杀机,直直盯视着自己,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退了一步,躲到廖锋身后。 廖锋站起身护住她,对着邱玉婷冷笑道:“怎么,难道你想杀人灭口么?” “杀人灭口,那又怎么样?” 忽然,一个男人冷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廖锋脸色一变,回头看时,却见一个满脸横肉面目凶狠的男人,不知何时已从门外走了进来,正像一座铁塔似的站在他身后。 廖锋大吃一惊,不管三七二十一,肘尖向后一抬,击向对方胸口。 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斜身闪过,一记左勾拳,重重的打在他后脑勺上。 廖锋只觉脑中轰然一响,顿时失去知觉,被打晕在地。 “阿锋,你怎么样了?” 鲁小米扑到他身上,摇换了两下,见他毫无反应,以为他死了,顿时吓得哭起来,一边大叫救命,一边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刚跑到门边,却“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身上。 她抬头一瞧,却是刚才击倒廖锋的那个大块头男人,竟然抢先一步,堵住了大门。 她不认得这个男人,却隐约认得那双眼睛,正是在宁山风景区内,暗中监视她的那双眼睛。 她知道是邱玉婷的那个帮手到了,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你、你们想干什么?” 奔逃无门,她只好惊恐地往后退去。 那个男人抬头看了邱玉婷一眼,邱玉婷尖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做了她!” 那个男人脸肉抽动,露出难看的笑容:“你只请我杀童瑶一个人,可没叫我杀第二个人,我刚才替你收拾了那个男的,已经是帮了你大忙了。” 邱玉婷说:“你帮我杀了这对狗男女,我再给你多加一倍的酬金。” 那个男人嘿嘿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反脚踢关大门,自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步一步朝鲁小米逼近过去。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鲁小米大惊失色,连腿都吓软了,扑通一声软瘫在墙角里,再也站不起来。 那个男人大步走来,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从地上拧起她,干笑道:“丫头,老子干的就是杀手的活儿,你和你的男朋友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怨我!”举起手里的匕首,猛然往她胸口刺去。 鲁小米大叫一声,差点吓晕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放下武哭,不许动!” 那个男人脸色一变,咬一咬牙,正要将鲁小米挟持为人质与警方对峙,早有一个大个子警察闪电般冲上来,一记勾踢,将他手里的匕首踢飞,接着又是一记扫踢,猛然踹在他两腿膝弯里。 那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几个警察一拥而上,将那个男人摁倒在地的同时,也把一对锃亮的手铐铐到了邱玉婷手上。邱玉婷脸色苍白,恍如在梦中一般,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警察告诉她说:“其实我们早就怀疑童瑶的死有问题了,因为我们打电话从她家乡青阳警方那里了解到,她从小就有恐高症,绝不可能选择从几十米高的山崖上跳水自尽。而且我们检查过她的尸体,发现她手腕处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这就更令人生疑了。我们之所以要宣布她是自杀,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惊动凶手。其实,我们昨晚就从龙潭飞瀑下的一行足印,和距龙潭飞瀑一里多外的那条土路上的一行小车轮胎印,锁定了你是这件案子的主谋。但我们想,这么大的一宗案子,你绝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肯定还有同伙,所以我们才放长线钓大鱼,没有当即抓捕你,而是一直在暗中监视你,等到你跟你的同伙碰头时,再将你们一网打尽。想不到还真让咱们逮了个正着。” 一名女警推了推呆若木鸡的鲁小米:“你也算是邱玉婷的帮凶吧。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什么话,到了公安局再说。还有你的男朋友,你去拿瓢水泼醒他,也请他跟咱们走一趟。” 第七章 血色私奔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微博私奔命案 案件编号:A51210436020100310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0.3.10 结案时间:2010.4.13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星期六傍晚,位于青阳机场旁边的青阳宾馆出了一桩命案。 这天下午,一位戴着墨镜,手拖拉杆行李箱的中年女子在青阳宾馆开了一间钟点房,住宿时间从下午2点至下午5点。她还特意交待前台服务员,如果有一位戴眼镜、自称姓苏的先生来找她,就请他直接上楼。但是到点之后,并不见那位“姓苏的”先生来找她,也未见她下楼退房。 前台服务员又等了半个小时,仍不见她下来,就有些奇怪,打电话到房间,无人接听。上楼敲门,无人应答。拿房卡打开门,里面的门链却拴上了,房门只能打开一条小缝。 服务员凑近门缝一瞧,只见那名女房客正歪躺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染红大片衣襟……服务员吓得尖叫起来,赶紧报警。 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一队人马,迅速赶到了现场。 命案发生在青阳宾馆12楼1209房。 警察赶到时,房门还被门链拴着,没人敢进去,也没人能进去。 范泽天朝门上瞧了两眼,就叫人拿来大铁剪,从门缝里伸进去剪断门链,将门打开。 走进客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中年女房客穿着一套质地高档、简洁雅致的西服裙,斜躺在沙发上,姣好的面容化着精致的淡妆,双目轻闭面色宁静,如果不是胸前赫然插着一把水果刀,谁都会以为她只不过是暂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件上衣,几乎已被鲜血染红,旁边一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也沾染了大团血迹。一只LV单肩包丢在沙发的另一头。 一名老法医凑过来瞧了瞧,冲着范泽天一摇头,说:“瞳孔扩散,无呼吸无心跳,可以确认已经死亡。” 范泽天点点头,挥一挥手,后面的法医、痕检和侦查人员就提着工具箱涌了进来,有的拍照绘图,有的巡视现场,有的勘验痕迹,有的进行尸检,一下子就忙开了。 范泽天背起双手,在现场巡视了一圈。 这是一间豪华双标房,面积约四十平米,房间里有宽大的席梦思床、豪华沙发、液晶电视等。屋里摆设齐整,并无凌乱的痕迹。室内开着空调,铝合金窗户关着,执手锁是从里面锁上的。房间大门安装的是电子磁卡门锁,从外面开门需要使用电子磁卡,锁门无需使用磁卡,且从室内室外都可以完成,但门链却必须站在室内才可能拴上。 据法医现场初步勘验,死者系被水果刀刺穿心脏,引起体腔内脏大出血,而当场毙命。死亡时间在下午3点至下午4点之间。 置死者于死地的那把水果刀系双刃直柄,尖锐锋利。经酒店员工确认,系酒店客房用具。痕检人员报告说,水果刀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 范泽天初步了解情况后,把曾接待过死者的前台服务员叫到一边问,这位女房客入住的时候,曾告诉你她在等一个人,是不是? 前台服务员点头说是的,她说她在等一位姓苏的戴眼镜的先生,她还说如果他到前台问她,就请他直接上楼。 范泽天问,这位姓苏的先生来了没有? 前台服务员摇头说没有。 范泽天想了一下,又问有没有可能这位苏先生没有咨询前台,就直接上楼找人了呢? 前台服务员说当然有这种可能,酒店大堂进出的人很多,她也不可能注意到每一个人。 范泽天又叫来今天下午在12楼值班的服务员,问她,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后,是否有人来找过她?是否听到1209房内传出异常的声响? 那名身材娇小的女服务员怯生生地回答说下午自己一直在VIP房打扫卫生,并未留意走廊里的行人,也未听到1209房传出什么异常的声音。 范泽天又叫保安调看监控录像,保安为难地说酒店刚刚搞完装修,监控摄像头还在调试当中,所有没有启用。 范泽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侦查员小李很快调来了酒店前台电脑里的住客登记资料,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时登记的姓名是“迟若兰”,从填写的身份证号码看来,应该是本地人。 旁边的女侦查员文丽看到“迟若兰”这三个字,不由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李打开死者的LV包,里面有一叠现金、一部手机、一台数码相机和一些零碎物品,打开最里层的拉链,里面装着死者的身份证和一张晚上6点飞往三亚的机票。 文丽看看迟若兰身份证上的彩色照片,又看看死者的脸,忽然一拍脑袋:“咦,这不是紫罗兰美容院的老板娘吗?” 紫罗兰美容院是青阳市规模最大的美容机构,在全市各处已开了六家分店,总店就开在青阳大道与香花街交界的繁华路段。美容院的董事长正是迟若兰。 听说迟若兰已不满足只做本市美容行业的龙头老大,正打算向外地进军,把分店开到全省,甚至全国各地。 迟若兰早年毕业于医科大学,曾经当过医生,三十岁时辞职下海,开始经营自己的美容院。迟若兰的文笔很不错,微博兴起后,她一直坚持用业余时间写微博,在网上拥有很多粉丝。 喜爱上网的文丽,就经常关注她的微博,因为在网上看见过她的照片,所以有些印象。 听完文丽的介绍,范泽天想了一下,又瞧着她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文丽说:“我还知道,这几天迟若兰因为‘微博私奔’的新闻,已经一夜爆红,成了网上大名鼎鼎的‘私奔姐’。” 迟若兰有个初恋情人,名叫苏牧,两人在读大学时曾倾心相爱,但毕业后由于种种原因没能走到一起。 现在,她的这位初恋情人已是青阳商界鼎鼎有名的腾飞创业投资公司的老总。 迟若兰常在微博中发文回忆两人那段纯真而美好的初恋。 几天前,她在微博上发表了一首《私奔之歌》:总是春心对风语,最恨人间累功名。谁见金银成山传万代?千古只贵一片情!朗月清空,星光伴我,往事如烟挥手行。痴情傲金,荣华若土,笑揖红尘舞长空!昨天晚上,她突然在微博上宣布:我已决定放弃一切,与苏牧携手私奔。这条微博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数小时内被转发三万多次,评论万余条。 迟若兰也在一夜之间蹿红,成了网上风头正健的“私奔姐”。 平时极少上网的范泽天听文丽说完“私奔姐“的来历,脸上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年头,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有他们这样诏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的‘私奔’吗?” 文丽看看迟若兰包里的那张头等舱机票和旁边的行李箱说:“这位女强人还真是敢说敢做。看来她是跟她的私奔对象约好在这里会面,然后赶下午6点的飞机一起远走天涯。只可惜男主角尚未露面,女主角却已私奔未成身先死。” 范泽天忽然冷笑道:“男主角尚未露面?只怕未必!” 文丽一怔:“范队,你的意思是说……” 范泽天说:“没有人看到男主角露面,并不等于男主角没有露面。再说这场私奔大戏刚刚拉开序幕,女主角就离奇身亡,男主角岂能脱得了干系?现在咱们兵分两路,小李,你去找这位姓苏的男主角探探他的底细。文丽,你翻翻迟若兰手机里的电话簿,找到她家里人的电话,通知她家人来领尸。” 小李和文丽领命而去。 2 迟若兰的丈夫名叫常非亮,是一名机关公务员。 两天前他到邻市出差,今天下午6点多才回家。 夫妻俩有个儿子,名叫常乐,刚念高三。 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时,常非亮正带着儿子在外面一家餐厅吃饭。 听到妻子出事的消息,他立即开车载着儿子赶到了青阳宾馆。 在青阳宾馆1209号房见到迟若兰的尸体,常非亮倒还勉强把持得住,身子颤抖着,嘴角抽动,只在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但个头已长得与父亲一般高大的常乐,却在一呆之后,猛然扑在母亲冰冷的尸体,失声恸哭。 范泽天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朝文丽使个眼色,就躲到一边抽烟去了。 文丽在常乐的哭声中问常非亮:“你爱人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常非亮抹着眼泪说:“没有啊。这两天我一直出差在外,今天早上她给我打电话说要出去一趟。她经常天南地北地跑,我也没太在意。想不到却……” 文丽看着这个长着一张四方脸且面皮白净的男人,忽然问:“你平时经常上网吗?” 常非亮摇头说:“我不大懂电脑。” 文丽就松了口气,打算先不告诉他迟若兰“微博私奔”的事。 范泽天躲在紧急通道拐角处,一支烟还没抽完,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侦查员小李打来的:“范队,苏牧失踪了。” 范泽天心里一紧,忙问:“你现在在哪里?” 小李说:“我在云都商厦18楼,苏牧的公司门口。” 范泽天把半截烟屁股踩在脚下说:“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到。” 云都商厦位于商业步行街尽头,是全市最高档的商业写字楼,能在里面租房子办公的,都是青阳市叫得响名号的公司和企业。 范泽天驱车来到云都商厦,乘电梯上到18楼,果然看见小李在电梯门口等他。 小李领着他走进腾飞创业投资公司,接待他们的是公司一位姓林的副总。 林副总说今天下午,苏总说要出一趟远门,拖着一个行李箱就出去了。我只当是平常的出差,也没有多问。直到刚才这位李警察来找我了解情况,我打苏总的手机,却已关机。我打电话到他家里,苏总的夫人说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后来我了解到昨天苏总曾托票务公司订过一张今天下午6点去往海南的机票,就打电话问航空公司,航空公司却说下午6点苏总并没有上飞机。 这位林副总显得有些紧张,看着两位警察问,咱们苏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范泽天估计他并不知道网上那件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微博私奔”的新闻,就摇摇头说:“没什么事,我们只不过是有些情况,想找你们苏总了解一下。如果有他的消息,请马上通知我们。” 林副总点头说:“好的,一定。” 范泽天递给他一张名片,跟他道别后,刚和小李走到电梯门口,就听见林副总的手机大声唱起歌来。 他不由放缓了脚步。 林副总拿起手机“喂”了一声,就惊叫起来:“苏总,你……”顿了一下,又一迭声地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到。” 范泽天知道有戏,止步转身,林副总从后面跑上来说:“是苏总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在青阳水库,叫我开车去接他。” 小李一怔:“青阳水库?那已是郊区了,他在那里干什么?” 林副总摇头说:“不知道,他在电话里没说。” 范泽天说:“好吧,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把警车开出地下停车场,跟在林副总的银灰色比亚迪后面,拐上城市主干道后,直接朝城南郊区开去。 青阳水库位于城市近郊,离市区大约三十多公里远,是青阳市的饮用水水库。半个小时后,两辆小车一前一后驶上了水库大坝。此时天色已晚,车灯照过之处,果然看见一辆白色的小车斜歪在大坝边,车旁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朝林副总的车挥手。 林副总急忙停车,跑过去拉着那人问:“苏总,你怎么在这里?” 苏牧说:“唉,别提了,今天下午,我开车去机场,路上撞倒了一个年轻人,下车查看时,那家伙突然跳起来用匕首抵住我的脖子,接着又围过来两名大汉,一同上了我的车,逼我把车开到水库这边,抢走了我身上的现金、手表和手机,还把我绑在车里动弹不得。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有个水库巡视工路过这里,将我救起。我给你打电话,还是向他借的手机呢。” 范泽天走近一瞧,果然看见他的白色进口标致车前后挡风玻璃都被砸碎,车胎也瘪了,他脸上还有两块瘀青。他盯着他问:“今天下午,你真的被歹徒绑在了这里?” 苏牧这才注意到副手身后的两名警察,就问林副总:“你这么快就报警了?” 林副总说:“我没有报警。他们是为另外的事来的。” 范泽天紧盯着苏牧,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苏牧摸着脸上的瘀伤,没好气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难道这样的事还有假的?” 范泽天说:“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因为今天下午,迟若兰被人杀死在青阳酒店,凶手作案的时间在下午3点至下午4点之间。如果你……” “什么,若兰她……”苏牧猛然瞪视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 范泽天说:“人命关天,当然是真的。” “若兰死了?她不是说好要和我……”苏牧踉跄后退一步,呆了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大坝边的石坎上,以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把他从石坎上扯起来,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被歹徒绑在这里的?” 苏牧说:“我是下午两点开车出门的,只在路上走了十几分钟,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一直到晚上快7点钟的时候,才被人救起。” 范泽天逼问道:“谁能证明你一直被人绑在这里?” 苏牧说:“除了那三个歹徒,就只有救我的水库巡视员了。” 范泽天叫小李立即去找水库巡视员核实。 巡视员说自己是傍晚6点50分左右巡视到这里时,发现苏牧的白色小轿车和被人绑在车里的苏牧的。至于小车是几点钟停在这里,车里的人被绑了多久,则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苏牧完全有可能在下午3点至4点之间潜入青阳宾馆杀死迟若兰,再开车到水库伪装被劫。 范泽天对小李说:“把这姓苏的带回局里进一步调查。” 3 苏牧被刑拘后,警方还没来得及对他进行侦查讯问,很快就将他释放了。 原因是第二天早上,侦查员小李再次来到青阳水库调查核实情况时,发现水库管理单位为了防止有人污染水库,在水库大坝上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刚好拍到了前一天下午苏牧被三个歹徒捆绑抢劫和砸车的全过程。 苏牧的白色进口标致是在下午2点45分进入摄像头镜头的。当时小车刚好从摄像头下经过,视频回放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人,正是苏牧。 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拿着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右侧。 小车开到大坝中间停下后,车上的三个人开始捆绑和抢劫苏牧,事后砸车离去。 而苏牧则一直被困在车内没有离开,直到下午6点50分左右,才被水库巡视员救起。 那三个歹徒经验丰富,作案时都戴着鸭舌帽,一直没有抬头,没法通过监控录像看清楚他们的面目。 但这段监控录像却正好能够证明迟若兰被杀时,苏牧不在现场。 在这种情况下,警方不得不将他释放。 上午,专案组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主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第一种意见,认为这场“微博私奔”大戏的男主角苏牧有重大作案嫌疑。 身为有妇之夫的他与情人迟若兰相约放弃一切,携手私奔,但由于种种原因,事到临头,他忽然反悔。但是痴情的女主角却不愿意放弃这次私奔计划,两人产生矛盾,最后被苏牧怒而杀之。 第二种意见,认为迟若兰自杀的可能性较大。这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首先,这场私奔大戏的男女主角相约在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乘飞机远走天涯。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男主角却没有出现,打他的手机也无人接听。女主角并不知道男主角在赴约途中出了意外,只一厢情愿地以为是他后悔爽约,心灰意冷之下,举刀自尽。这正是现代言情剧中的经典情节。 其次,根据现场勘查和调查情况看,在案发时间内,并没有人看见有人进入死者房间,而杀死迟若兰的水果刀上,也只有死者的指纹。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案发时1209房门窗紧闭,房门门链是从里面拴上的,这实际已构成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如果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么请问,凶手是怎样离开房间的? 范泽天听完大家的讨论,最后总结说:“苏牧有完整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可能。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迟若兰为情自杀’这个说法似乎能够成立。但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也就是当时的1209号房间,似乎有些诡异。这个案子很可能不是咱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现在就下‘自杀’的结论还为时过早,咱们还是先作进一步调查再说吧。” 案情分析会刚开完,技术科就打电话叫范泽天过去。 范泽天急忙带着小李和文丽跑过去,技术科一名刑侦技术员说:“范队,我们刚才从迟若兰的数码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你看看。” 她在电脑里打开了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横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迟若兰,拍摄地点正是青阳宾馆1209房。 照片上的迟若兰靠窗而站,面带微笑伸出两根手指,做出“V”形手势。窗户外面,是青山绿树,风景优美。 技术员说:“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是星期六下午3点17分,删除时间是下午3点52分。” 范泽天问:“这张照片是自动拍摄的吗?” 技术员说:“迟若兰两只手都在镜头内,自拍是不可能的。另外,现场并没有发现可用于自动拍摄的三角架,当然,这台相机有自动对焦功能,也可以放在桌子、凳子等上面完成自动拍摄。但从照片拍摄的角度来看,拍摄时相机位置应与照片中的人胸部齐平,案发的1209房间里并没有这个高度的器具可供放置相机自动拍摄。所以这张照片也不大可能是自动拍摄的。” 范泽天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说,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帮她拍摄了这张照片,是不是?” 技术员说:“从我们对照片的分析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范泽天思索着说:“这个人帮迟若兰拍下这张照片后,害怕照片会向警方透露他在现场的信息,所以临走的时候,又把照片删掉了。很显然,这个为迟若兰拍摄照片的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案子由于一张照片的意外出现,而有了转机。 “自杀”的结论基本被推翻。 第一,这张照片证明,在命案发生之时,宾馆1209房间绝对不止死者迟若兰一个人,至少还有另一个潜入者,虽然宾馆服务员没有看见。 第二,这张照片是在迟若兰临死前数十分钟内拍摄的,照片上的迟若兰面带微笑,表情轻松,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实施自杀行为的人。 第三,如果迟若兰是自杀,她也完全没必要在临死前将这张照片从相机里删除。 一切的疑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迟若兰并非自杀,而系他杀。案发时现场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迟若兰的凶手。 但是范泽天的推理,很快就遭到年轻侦查员小李的驳斥。 小李追问,如果是他杀,就算凶手临走前可以删掉相机里的照片,抹掉自己留在刀柄上的指纹,那房门被反锁的密室是如何造成的呢?难道凶手能在杀人之后站在门外将房门背后的门链拴上不成?事实证明,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面对小李连珠炮似的发问,范泽天竟怔在那里,一时难以回答。 “哎,等一下,这里是什么?” 细心的文丽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电脑中照片的眼睛部位说,“快把这里放大看看。” 刑侦技术员轻点鼠标,将照片逐渐放大。那照片的像素极高,无论怎么放大,竟都十分清晰。 随着鼠标的点击,渐渐的,照片上的一只眼睛竟占满了整个显示屏。 眼睛中间,定格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正拿着一台照相机,微弓着背,给前面的人拍照。 人的眼睛,其实就像一面镜子,可以将站在自己跟前不远的人影映照出来。如果遇上高清照相机,自然可以将人眼底的映像也一同拍下来。 虽然已将照片尽量放大,但那只眼睛里映照出的人影,仍然显得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是一名男子,中等身材,平头,身形偏瘦。但相貌如何,却完全看不清楚。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这个模糊的人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文丽却忽然叫起来:“这不是常非亮吗?” 范泽天再一瞧,从那人影的外形轮廓上看,确实非常像死者的丈夫常非亮。 他一拍大腿:“咱们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丈夫不堪妻子出轨,怒而杀之,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文丽说:“可是我已经调查过,昨天下午,案发时他正在邻市出差。据说前一天晚上忙了一个通宵,所以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宾馆房间睡觉休息,直到下午5点多,才自己开车回到青阳市。” 范泽天说:“他出差的城市,距离咱们青阳市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车程。他完全可以假装在酒店宾馆休息,避开服务员的注意悄悄溜出开车回来,杀死妻子之后再返回原来住宿的宾馆。” 小李说:“就算他是凶手,可是密室之谜仍然没有解开。” 范泽天说:“不,如果凶手是他,困扰咱们已久的密室之谜,就可以解开了。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1209房间的门链并不是凶手拴上的,而是死者迟若兰在中刀之后临死之前,在房间里自己动手拴上的。” 小李和文丽都愣住了:“是她自己拴上的?为什么?” 范泽天的推理其实很简单。 常非亮在侦知妻子的出轨举动之后,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借在邻市出差自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的机会,悄悄回到青阳市,潜入青阳宾馆,将妻子残忍杀害。 但意欲与情人私奔的迟若兰在临死之前,忽然良心发现自己最爱的人其实还是自己的丈夫。常非亮虽然对她下毒手,但临死之时,她还是一心为丈夫作想,她不想丈夫因为自己的死而去坐牢枪毙,更不想儿子在失去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所以在丈夫行凶离去之后,她拼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将门链拴上,然后又抹掉丈夫留在刀柄上的指纹,印上自己的指纹,造成自己身处密室自杀身亡的假象。 她起身拴门链时,为了防止鲜血一路滴下被人识破,随手用身边的沙发垫捂住胸口。 这就是警方最后看到的,为什么那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距离迟若兰的尸体有一尺余远,而上面却沾染了大团血迹的原因。 小李问:“那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范泽天分析说:“那张照片自然是常非亮为迟若兰拍摄的。常非亮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骗她说自己出差提前回来,并且因为工作原因来到青阳宾馆,碰巧与她相遇。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还说窗外的风景不错,主动提出给妻子拍一张照片。等到他动手杀妻之后,为了不留下痕迹,自然要删掉这张照片。” 小李跳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抓人去啊。” 范泽天摇头说:“不行,咱们所有的推理,都是建立在照片眼睛里一个模糊得看不清相貌的人影的基础之上的。咱们不能光凭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去抓人啊。” 文丽说:“那怎么办?” 范泽天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目光忽然落在电脑中那张照片的背景上。在那照片窗外作背景的山林中,隐隐有一个光点闪动。他忽然一拍脑袋:“我倒有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可以用来试探那姓常的一下。” 4 下午,范泽天把那张照片放大一倍后冲洗出来,然后拿着这张照片,敲开了常非亮的家门。 常非亮和儿子常乐都在家。 常乐双眼红肿,目光呆滞,看来母亲遭遇不测,对这孩子的打击真的很大。 常非亮则脸色苍白,沉默无语。 范泽天坐下之后说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们通报一下迟若兰被杀案的侦查进展情况。 常非亮一怔,说不是说是自杀么,怎么……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本来想以“自杀”结案,但现在案情有了新的变化。我们在你妻子的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你妻子被杀前不久在宾馆房间里拍摄的。 他说着从一个大信封里拿出那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常非亮父子一齐凑过来看。看了一阵,常非亮疑惑地问,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妥么? 范泽天说:“经过我们刑侦技术人员分析后认定,这张照片不是自动拍摄的,是有第二个人在场为你妻子拍摄的。警方现已基本认定,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就是杀死你妻子的凶手。” 常非亮浑身一震:“这、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摄的呢?” 范泽天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警方已经掌握可靠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查出这个人是谁。” 常非亮问:“是么?你们有什么线索?” 范泽天指着照片背景上的一个亮点说:“你仔细看看,这里是什么东西在闪光?” 常非亮拿起照片一瞧,只见照片中窗户外面不远的山林中果然有一个闪光点,再一看,那竟是一台照相机的变焦镜头在太阳下的反射光,再睁大眼睛仔细一瞧,竟隐约可见那山林中隐藏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台长枪似的长焦相机,正对着这边在偷偷拍摄什么。 常非亮不由一呆。范泽天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这个躲在山上向宾馆房间里偷拍的家伙叫朱荣,是个臭名昭着的偷拍狂人,常常躲在别人窗户下拍摄别人的隐私镜头,然后拿着照片去勒索别人。从他摆出的这个拍摄姿势和他镜头对准的方位来看,应该是正在偷拍你妻子所住的青阳宾馆1209房。所以我们只要找到他,查看他当时偷拍到的镜头,就能确认当时在1209房间里为你妻子拍照的人是谁,也就能找到杀死你太太的凶手了。还有,说不定这小子还正好拍到了你妻子被杀的情景呢,这样一来咱们的证据就更充分了。” “是、是么?”常非亮手一抖,照片从他手里掉落下来,“那、那真是太好了!” 范泽天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已经查出来了,这家伙就住在东方大道怡雅苑A幢603房。可惜他现在正在外地,估计要今晚很晚才能赶回家,所以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去找他。只要警方找到他,你妻子的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常非亮脸色一变,额头上冒出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泽天离开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怡雅苑小区位于东方大道南端,小区门口有两个保安亭,但因为小区业委会正跟物管闹矛盾,保安早已撤走,保安亭里空荡荡的。小区里的路灯也被砸坏,入夜之后,小区里更是显得黑黢黢的。 约莫到了午夜零点的时候,一个头上反扣着鸭舌帽、身上挎着相机的男人,吹着口哨走进小区,径直往A幢大楼走去。 上楼的时候,这家伙也不管邻居正在睡梦之中,故意把楼梯踏得噔噔直响。 上到六楼,他在603房门口停住脚步,掏出钥匙熟练地开了门,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从黑暗中蹿出一个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把他推进屋后,用脚将门踢关。 鸭舌帽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大、大哥,你想干什么?” 蒙面人压低声音喝问道:“你就是偷拍狂人朱荣?” 鸭舌帽说:“小弟正是朱荣。大哥是哪条道上的?” 蒙面人恶声道:“少废话!我问你,星期六下午,你是不是在青阳宾馆外面搞偷拍?” 鸭舌帽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是、是。” 蒙面人问:“是不是偷拍到了1209房里的情景?” 鸭舌帽说:“我、我不知道,反正12楼的窗帘都拉开着,我只看见一个房间里住得有人。” 蒙面人问:“你偷拍到了什么?” 鸭舌帽说:“其实也、也没什么,我偷拍到那间房里有两个人,一个女的,还有一个男的……” 蒙面人问:“你偷拍的照片在哪里?” 鸭舌帽拍拍身上的相机说:“都还保存在相机里,没来得及整理。” 蒙面人眼中杀机陡现,咬牙说:“你拍到了不该拍的镜头,是你自己找死,这可怨不得我!”匕首一挥,就往他咽喉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鸭舌帽忽然将头一低,灵巧地从他手臂下闪过,反手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扣,蒙面人只觉手臂一麻,匕首叮当一声,掉落在地。就在这时,房间里灯光大作,范泽天带着几名警察从里面房间跳了出来。 鸭舌帽扯掉蒙面人脸上的蒙面黑布,露出一张苍白的国字脸,正是常非亮。范泽天拍拍鸭舌帽的肩膀,赞许地说:“小李,身手不错,辛苦了!” 常非亮吃惊地看着他们:“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范泽天哈哈一笑,说:“不错,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咱们PS的,照片的背景上根本没有什么偷拍者,偷拍狂人朱荣是咱们为了试探你而虚构出来的,想不到你还真沉不住气……” 常非亮脸如死灰,神情绝望地低下了头,半晌才叹口气道:“好吧,你们赢了,我承认迟若兰是我杀的……” 范泽天挥一挥手:“带下去,连夜审问。” 小李道声:“是!”飞快地给常非亮上了铐子,推着他往楼下走去。 5 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小李正要把常非亮往警车上推,忽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少年,拖住常非亮叫道:“别抓我爸爸,别抓我爸爸!”范泽天一看,正是常非亮的儿子常乐,就缓和了语气说:“常亮,别胡闹,你爸爸犯了罪,警察当然要抓他。” 常乐嚷道:“不,我爸爸没有犯罪,杀死我妈妈的人不是他……” “常乐,别胡说!”常非亮喝断了他的话。 范泽天听出了端倪,就问:“常乐,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不是你爸爸杀死的?” 常乐看了爸爸一眼,下定决心似地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妈妈……是我亲手杀死的……” 原来常乐是个敏感的孩子,他早就看到了妈妈的微博,也偷听到了妈妈打给苏牧的电话,知道他们要在星期六下午相约在机场旁的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私奔。 作为一个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妈妈相亲相爱,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幸福日子。 他不想失去妈妈,更不想失去这个完成幸福的家。 于是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妈妈私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卫这个三口之家。 首先,他出钱请了几个“社会青年”捆绑抢劫苏牧,使他无法准时赴约。同时,他赶到宾馆去劝阻妈妈。刚一开始,妈妈见到他并未觉得奇怪,以为他是约了同学到宾馆玩,碰巧碰见自己,还高兴地说宾馆窗外风景不错,叫他帮自己拍一张照片。待他说明来意,妈妈忽然变了脸色,叫他一个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他见妈妈主意已定不听自己的劝阻,就冲动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胁妈妈说如果她执意要离开这个家跟别人私奔,自己现在就死给她看。 妈妈吓坏了,急忙上来抢他手里的水果刀。而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母子俩激烈地抢夺之中,不知怎么的,就刺进了妈妈的胸膛。 常亮吓坏了,要立即送妈妈去医院。 但妈妈却躺在沙发上向他摆手,说自己没事,伤得并不严重,叫他先离开,自己再打电话叫救护车。还说你不是一心想考警校吗?如果被人知道你曾经持刀伤人,政审肯定过不了关。 常乐惊慌之中毫无主见地相信了妈妈的话,打开房门,见走廊里空无一人,就悄悄溜出了宾馆。 他却不知道,他这一刀刺得太深,早已刺穿妈妈的心脏,做过医生的妈妈一看水果刀只有刀柄露在外面,就知道自己伤势严重,已无法抢救。 但为了不暴露儿子,为了不让儿子沦为“杀人犯”,为了不给儿子的前途抹黑,她在临死之前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拴上了门链,抹掉了刀柄上的指纹,并且删掉了儿子给自己拍的照片,伪造了自杀的假象。 直到接到警方通知,在宾馆房间见到母亲的尸体,常乐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当天晚上,他哭着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爸爸狠狠将他骂了一顿,但事已至此,为了不让儿子成为杀人犯,他也不敢声张。 直到范泽天拿着那张照片找上门,告诉他们还有一个躲在背后的偷拍狂人存在,父子俩才慌了神。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后常非亮为了儿子,决心铤而走险,趁警方还未接触那个偷拍狂人之前,偷偷将他“做掉”,顺便抢走他偷拍的照片。谁知却掉进了警方陷阱。 最后,还是为了保护儿子,他不得不承认妻子是自己杀害的…… 常乐刚说到这里,常非亮神情激动,跳起来叫道:“你们别相信他的话,他还只是个孩子……迟若兰是我杀死的,不关孩子的事……” 范泽天想起了照片上迟若兰眼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从身影上看,那人有可能是常非亮,当然,也有可能是身形、身材都长得与父亲极为相似的常乐。 他对常非亮冷冷地说:“你儿子的话是否可信,警方自有判断。请让他把话说完。” 常乐哭道:“够了,爸爸,妈妈根本不爱你,她背叛了你,背叛了这个家,你又何必把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去坐牢。” “住口!” 常非亮喝止了儿子的话,忽然流下泪来,叹口气说,“傻孩子,你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和我。她跟人家微博私奔,只不过是她们公司公关部的一个策划,其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媒体关注,为她的美容店向全省全国扩张造势……” 常乐不由一呆,仰天叫一声“妈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 小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范泽天。 范泽天挥挥手说,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吧! 第八章 情海恨杀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青阳知县古庙毙命案 案件编号:无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发生时间:明宣宗宣德元年 资料来源:《青阳县志》 注:我在写《青阳历代治安制度溯源》这篇论文时,查阅过《青阳县志》,发现青阳县地处长江之滨,历史上属于荆南府管辖,青阳城上承巫山云雨,下引白云黄鹤,扼荆楚之要冲,集湘鄂之大成,五方杂处,渔龙混杂,历来多出奇事怪案,如本篇《情海恨杀》及《死囚命案》(详见《刑侦档案》第三季)、《冤海杀戮》(详见《刑侦档案》第四季)等,请读者诸君听我慢慢道来。 1 “今夜子时三刻,梅若风必死于将军山明隍庙。” 这句话写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 纸条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钉在县衙刑事房的一张小桌上。 小桌旁坐着两个人,皆头戴平顶巾,身着皂色盘领衫,腰悬长剑,作官差打扮。 左首年纪稍长、浓眉大眼相貌威武的汉子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恨字,乃是这荆南府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 右首之人年约二十,面目清秀,一脸英气,乃是司马恨的得力助手、捕头吴过。 两人盯着桌上这张杀气森然的纸条,不由眉头打结,面沉似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俩今早一到县衙刑事房,这张奇怪的纸条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被钉在这儿的。 他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张纸条,一把匕首,还有一行像匕首一样透着寒意与杀气的文字。 他俩坐在那里,面色凝重,紧紧地盯着那张纸条,似乎要从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揪出那个出言索命的肇事者一样。 可是没有,两双眼睛盯着纸条看了半天,纸条还是纸条,文字还是文字,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 两人相顾无言,眼底却掠过一丝阴影。 很快,门口便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刑事房里的捕快、公差都三三两两地来上早班了。 为了不使消息传来,引起惊扰,司马恨顺手拔下匕首,将那张神秘的纸条捏在了手心。 吴过看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问:“总捕头,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梅大人?” 他所说的“梅大人”,就是这青阳县的知县,亦是这索命纸条上所提及的梅若风。 梅若风,山东青州人,现年四十有六,三十二岁入京师国子监,因勤学苦读成绩优异,十年前由吏部荐举为官,授湖广青阳县令,官阶七品。在赴任途中,原配李氏不幸染病身逝,留下时年十岁的幼女怒雪与其相依为命。直至两年多前,梅怒雪嫁与司马恨之后,他才续弦,娶了戏班出身的花旦花氏想容姑娘为第二任妻子。为官十载,任满三届,口碑一直不错,据说最近有望升迁。谁知偏在此时,竟然有人飞刀留柬,扬言要取其性命。 司马恨听了吴过的话,皱眉想了片刻道:“算了,梅大人今晚要去将军山明隍庙祭父,行程已定,无从更改。若将此事告诉于他,不但于事无补,反会使他担心。这件事咱们兄弟放在心上就行了。今晚咱们多带点人手,打起精神,在暗中多替大人担待一点。看看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朝廷命官。” 吴过点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这做女婿的想得周到。” 原来梅若风之父梅守恪乃青州宿儒,读了一辈子的书,后来随儿子来到青阳县,晚年曾在青阳县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带发修行,后逝于庙内,入殓之后,梅若风遵父遗言,将其棺木置于庙内,不曾下葬。原本有一老和尚在庙内照看棺木,打扫尘埃,几年前老和尚也死了,庙里便再无活人。 偏生梅知县又是一个大孝子,非但每年父亲祭日必在家中设灵跪祭,而且每隔三年,必大祭一次。 所谓大祭,也并非说排场有多大,而是梅若风身穿孝服,孤身一人,手提香烛纸钱水酒祭品,从山下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腰庙内,亲手祭奠之后,孤灯只影,在父亲棺椁前陪伴一晚,以示孝心。 而今日乃三月初九,正是梅守恪死后第三个大祭之日,看来那飞刀留言之人对此也了若指掌,否则那纸条上便也不会出现“将军山明隍庙”这么确切的字眼了。 既然对方注明了动手的地点,而且也说明了时间,那司马恨防守起来,也便有的放矢,容易得多了。 只是对方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全然没将刑事房一众人等放在眼内,倒使司马恨吴过二人心中吃惊不小。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何居心? 这张索命纸条,到底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还是杀人行凶前的炫耀? 对方今夜真的会来么? 2 距青阳县城北门数里之遥,有一条春陵河,河边有一座将军山。 大山临河的一面,是如削的峭壁,而向南的一面,则山势较为平缓,山腰有一处平地,建着一所庙宇,这就是明隍庙。 明隍庙,本叫明皇庙,据传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曾在青阳县与汉王陈友谅有过一场大战,太祖爷寡不敌众,加之中了敌人奸计,被围困在将军山上的这座小庙内。时在道州作战的大将军徐达闻讯引兵来救,却被敌军阻于山下。双方对峙十余天,陈友谅大军终于攻入庙内,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尊泥塑金身的菩萨,空无一人,太祖爷早已不知去向。汉王兵将大惊,只道太祖爷得神灵相助,才得以无声无息逃脱生天,皆尽俯身大拜菩萨。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当地百姓遂将此庙叫做明皇庙,庙中香火盛极一时。谁知这个庙名却犯了原本和尚出身的太祖皇帝的大忌,太祖爷龙颜大怒之下,斩尽了庙内僧众,并下旨将“明皇庙”改为“明隍庙”。 时至今日,年深日久,庙宇门楣毁损,牌匾斑驳,面目全非,但若细心察看,还是不难 发现“明隍庙”三字中“隍”字的偏旁“阝”,与其他笔划略有出入,显是后来仓促间添上去的。 这一日,刚到下午,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申时未到,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就已经调配好了人手,先遣人在山前山后细细搜查一遍,确认无人躲避在山上之后,又将手下三十多名捕快分作十组,冒风顶雨,明桩暗哨,将几条上山的小路全都把守起来,除了知县大人,其他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通过。此是第一道防线。 又在山脚通向山腰庙门的必经之道两旁的草丛中埋伏了四十名弓箭手,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弓箭伺候。此为第二道防线。 而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却是明隍庙对面的两棵树,两棵高入云天华盖如伞的老松树。松树当然不能防敌,但躲在树上的人却能。而司马恨和吴过两人就分别隐身于这两棵大树上。 那树挺拔高直,枝繁叶茂,藏身其上,不但雨淋不到,而且正好可以望到明隍庙的房顶及门窗。任何人想要进入庙内,都逃不过他俩的监视。 在三道防线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即使是有一只鸟想要飞进庙内而不被发现,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当然,为了不使知县大人担心,这一切的保护措施,都是在暗中悄然进行。 因为下雨,所以天色似乎要比平时黑得早一些。 幸好司马恨和吴过都是身负武功目光精湛之人,暗夜视物,却也不算难事。 两人栖身树上,静静相候。 入夜时分,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密。 正在这时,司马恨和吴过同时发现有一个身着长衫、手提竹桶的人正缓步从山下走来。两人立即警觉,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不打伞二不披蓑,迎着劲风,冒着大雨,向山上走五步便下一跪,走十步便叩一首,行得极其艰难缓慢,但下跪叩首却一丝不苟,极是认真。闪电照过,看清那人的脸面,却正是知县梅若风。 两人见了,相互对望一眼,心下均暗自佩服梅大人的这份孝心。 从山脚到山腰这一段路并不太长,但梅若风却苦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得明隍庙前,衣衫沾满泥水,早已湿透,污水正哗哗啦啦滴到脚下。 只见他站到门口,伸手整了整长衫,然后才轻轻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旋即,大殿右侧厢房的窗户里火光一亮,已经燃起一支蜡烛,烛光刚好将他的身影映照到窗户上。 只见他进屋之后,先将手中竹桶放下,拿出干衣换上,然后拿出拂尘,将父亲棺椁上的灰尘一一拂去,这才摆起祭品,点燃香烛,跪地祭拜。 司马恨和吴过隐身的大松树虽距庙门有三十余丈,但透过窗户上的烛光照影,却也能将梅若风在屋内的情形看个大概。 两人一面注意着窗前烛影,一面眼观六路,留神戒备,半点也不敢大意。 只见梅若风祭奠完毕之后,又绕着父亲的棺木走了一圈,站立片刻,这才缓缓坐下,坐在棺前,一只手还在轻抚棺盖,似乎是想揭开棺盖和父亲对话一般。 烛光投影,将他的身影清淅地映在窗户上。 那身影一动不动,坐得极是端正。看来他就是要这样端坐灵前,陪伴他父亲的亡灵一宿了。 梅老爷子过世已近十年,他却还保留着这份孝心,已是难得至极了。 庙外,雷电交加,风雨正急。闪电过后,四野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那雨打树叶的哗啦声,窸窸窣窣地响得人心里发慌。 司马恨坐在树上,回头向山下一望,只见山脚下有几只灯笼在来回移动,正是自己派出把守路口的岗哨,若有变故,山下便会立即示警。 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只镔铁酒壶,揭开喝了一口,又将酒壶扔给吴过,咂咂嘴巴道:“好大的风,喝口酒暖暖身子罢。” 吴过伸手接住,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命。我若是那凶手,今晚就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了。”说完喝了口酒,又将酒壶扔回给他。 司马恨边喝酒边道:“不来最好,不过他若真的要来,咱也不惧他。” 笑一笑,又将酒壶扔过来。 吴过喝了一大口,烈酒下肚,酒意上涌,全身都暖和起来,忽地豪气顿生,大笑道:“我看那家伙最好还是来一趟,否则咱们这一夜的冻便算白挨了。” 司马恨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倒也是。”笑声未止,忽地想起自己是暗哨,这一出声,若真有人上山想对大人不利,自己的藏身之所只怕早就让人给发现了。 想及此,立即住口不言,一面留心观察,用心戒备,一面与吴过喝着闷酒。 一只镔铁酒壶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不知不觉间,已然见底。 吴过酒瘾未止,正想问他还有没有,忽地听见山下城中隐隐传来“的笃、的笃、当当当”几声响,却已是三更天时。 司马恨面色一肃,压低声音道:“子时已到,多加小心,可别让凶手钻了空子。” 吴过闻言,心中一凛,急忙抬头向庙内望去,只见梅大人的坐姿仍然映在窗前,烛光摇曳,人影轻晃,并无异样,这才放心。抬首望天,只盼老天爷快些住雨,快些天亮,自己也好早点交差。 可天空依旧黑沉沉的,雨势非但没有停住之意,反而下得跟瓢泼一般。 两人虽然藏身树上,雨水难以淋到,但冷风一吹,浑身直打寒战,那种凉嗖嗖的滋味,却也不大好受。 忽然间,天上炸雷惊响,闪电像一柄利剑从半天云中直插下来。 便在这时,司马恨忽地哎哟一声,从松树上直栽下去,跌在地上,滚出老远,躺在泥水中,竟不动弹了。 吴过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顾不及下树救人,立即低喝一声:“什么人?”按剑柄,凝神待敌,可四下荒芜,并不见人影。心下更惊,对方一击得手,全身而退,全然不着半点痕迹,显然是位高手人物。 他一按机簧,长剑呛啷出鞘,再喝一声:“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 一面出言刺探,一面凝神四望,寻找敌踪。 就在他扭头望向身后那片漆黑树林时,忽地后脑勺砰地一响,已被一记重掌击到。 他身子一晃,啊呀一声,长剑撒手,人也跌下树来,朝山坡下滚出好远,方才被一块大石挡住,正欲挣扎爬起,只觉冷雨淋头,头痛欲裂,身子一仰,已然昏死过去。 3 与其说吴过是被大雨淋醒的,不如说他是被冷风吹醒的,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他浑身一个激灵,就倏地醒转过来,睁开双眼,天依然是黑的,雨依然还在下着,他依然躺在那块石头旁边,头依然还在痛着,身子冷得像一块冰,浑身衣服里里外外早已湿透了好几遍。 他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在泥水中翻一下身,挣扎着爬起,回头却发现总捕头司马恨仍然躺在不远处的风雨中。 他叫了两声“总捕头”,却毫无反应,不由心中一惊:莫非总捕头已遭歹人毒手? 急忙踉跄走近,伸手一摸,只觉他身子尚热,最里面一件衣服尚未湿透,呼吸顺畅,这才放心,用手掌按住他背后大椎穴,吐出一股缓和的内力,轻轻推拿两下。 司马恨“哼”了一声,终于悠悠醒转。坐起身,神色茫然,瞧着他问:“怎、怎么了?” 吴过苦笑道:“咱们双双着了人家的道儿,我也是刚刚才被雨淋醒。” “是么?你也被人打晕过去了?”司马恨双目如电,瞧他一眼,忽地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从地上跳起,道,“大人怎么样了?” 吴过心头一凛,这才想起今晚的任务,急忙抬头一看,只见知县大人的身影仍在窗户上轻轻晃动着,与先前并无异样。 两人这才放心。 便在这时,忽闻山下传来敲梆声,已是四更天时。 司马恨抖一抖浑身泥水,道:“想不到咱们这一下,竟昏睡了差不多一个更次。” 吴过皱眉道:“那家伙将咱们击倒,却并未向大人动手,这倒奇了。” “这其中只怕有些不妥。”司马恨的目光盯着窗户上的影子,忽道,“你看,大人在房中坐了这么久,怎地连动也不动一下?” 吴过也跟着望过去,奇道:“那影子不是一直在动么?” 司马恨道:“那只是风吹烛火在动,所以烛光下的影子也在动,但大人却似乎一直未动。” 吴过擦擦眼睛仔细一瞧,确是如此,不由跺足道:“不好,咱们快进去瞧瞧。” 蹿到松树下,拣起掉落的长剑,与司马恨一起,急急朝庙内奔去。 庙门早已破损,关得也不严实,司马恨抢先一步,推开庙门,跨了进去。 首先进入的是凄凉破败的大殿,再由大殿转入右侧厢房,厢房不大,房间里燃着一支已快烧尽的蜡烛,烛光照着一副古旧柏木棺材,棺材旁边坐着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正面向着房门,坐得十分端正,头却勾了下去,眼睛也是闭着的,神态十分安详,俨然已经入睡。这人正是知县大人梅若风。 司马恨和吴过见无异样,这才松口气,不想打扰大人休息,正欲悄然退出,司马恨忽道:“不对,大人脸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吴过一瞧,亦觉如此,忙轻轻唤了两声:“大人,大人。” 梅若风闭目垂首,如若未闻,全无反应。 两人心中暗觉不妙,走近去,伸手轻轻摇一摇他,梅若风忽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都倒了下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形体僵直,毫无声息。 人一倒地,司马恨和吴过就骇得“啊”地一声,像看见鬼似的跳了起来。 原来在梅若风的后背心里,不知何时,竟已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匕首旁边还有一个血洞,洞口不大,亦不太深,显然是凶手第一刀未刺中梅大人的致命之处,拔出匕首留下的刺痕,而第二刀却正好从背后刺入心脏,是为致命一击。刀口暗红,渗出些许血水。 一摸梅若风身上,触手冰凉,鼻息全无,已然断气多时。 司马恨和吴过对望一眼,早已惊得呆住,过了半晌,司马恨才回过神来,脸上神色又是惊惧又是愤怒,颤声道:“你留下察看现场,我去追凶手。” 话音未了,人已撞开窗棂,飞跃而出,四下一望,忽地向西奔行而去。同时左手一扬,一道蓝烟冲天而起,射至半空,忽然砰一声爆炸开来,燃起一团蓝色焰火,久久不灭。 这正是刑事房紧急召集人手的信号,把守在山下各处的捕快一见此烟,情知有变,立即便会赶上山来。 蓝光未灭,司马恨早已冒着风雨,向西追出数里之遥。 吴过留在庙内,仔细搜寻察看了一番,居然不见半点凶手留下的痕迹。正暗自惊疑,忽听庙门口人声嘈杂,山下数十名捕快早已拥进来,一见知县大人背插匕首,暴毙当场,不由都惊得目瞪口呆,人人脸色惨变。 吴过问道:“你们守在山下,可曾发现有可疑人物上山?” 捕快们纷纷摇头,道:“我们一直把守着各处上山的必由之路,不要说人,就连一只耗子也没见跑上山来,更加不见有人下山。” 吴过不由皱眉道:“这倒奇了,三更刚过,我和总捕头便几乎同时被人袭击,昏迷将近一个更次,醒来之后,大人就已遭遇不测。既然无人上山,那凶手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名捕快道:“莫非凶手白天藏在山上,晚上才偷偷溜出来行凶?” 吴过摇头道:“绝无可能。白天咱们已经搜过山了,连一只兔子都给撵走了,哪里还会藏得有人。” 那捕快摸摸后脑勺道:“这倒是怪了,既不见人上山,也不见人下山,那凶手难道只是耗子,从地底下钻来钻去不成?” 吴过想一想道:“先别说这么多废话,大伙再四处搜一搜,也许凶手还未走远。” 众人应了一声,又分头在庙里庙外搜寻起来,就连大殿菩萨的肚子、梅老爷子的棺材里都仔细搜查了一遍,哪里见到凶手的影子。 片刻之后,司马恨气喘吁吁地赶回庙内,脸上身上全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吴过忙迎上去问:“怎么样,可曾看见凶手?” 司马恨瞧了他一眼,抹抹脸上的水珠,皱眉摇头道:“我向东、南、西三面各追出十里,根本不见人影,北面临河的绝壁上我也去看了,并无异常。凶手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说完,又朝他望一眼,眼神已有些异样。 吴过叹口气,问:“那现在怎么办?” 司马恨看看倒毙在地的岳父大人,脸肉抽动,极是难过,转过身去道:“事已至此,先将大人抬回县衙再说吧。” 不知何时,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但风还在刮着,雨后的风更冷,一直冷到了人的心里。捕快们拆了一扇庙门,将知县大人的尸体侧放在门板上,抬了出来。 司马恨给众捕快下了三道命令:“一,将大人抬回县衙,请仵作验尸;二,通知梅夫人花氏,还有拙荆梅怒雪;三,着书吏将大人遭遇不测之事写成文书,连夜快马呈送荆南府知府韩青山韩大人,请他出面作主,处理一切。” 众捕快认真记下,一齐点头,一人看着他奇道:“总捕头,那你呢,不随咱们一起回县衙么?” 司马恨眼圈发红,叹口气,道:“我暂不回去,还想与吴捕头一起在山上搜一搜,也许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找到凶手。”说完,看了吴过一眼。 吴过知他不愿看见他那年轻貌美的岳母大人花想容突然沦为寡妇和他妻子梅怒雪得知其父死讯之后,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悲凄场面,所以暂时不想回去。不便当面点破,只是点点头道:“正是,我和总捕头还想留下来看看现场,大伙先回去吧。” 众捕快这才抬了梅若风的尸体,缓缓走下山去。 4 司马恨和吴过回到县衙时,天已经亮了,风渐止,但天空仍然阴沉沉的,好像整个天空随时都会塌下来一样。 喧闹的衙门已渐渐安静下来。 两人直向停尸房走去。 停尸房里,永远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气味,梅若风的尸体就停放在屋子中间,仵作已验尸完毕,背上的匕首已拔了下来,尸体平躺在木板上,面容苍白,但神态安详,似乎睡熟了一般。 尸体左边跪着一位女子,二十来岁年纪,早已哭得像个泪人儿,正是梅若风的女儿、司马恨的妻子梅怒雪。 右边跪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体略微有些发福,大约三十岁年纪,却并未哭泣,只是紧紧握着梅若风的一只手,看着他的面容发呆,眼神空洞,目光哀绝,仿佛整个心都已被掏空了一般。脸上无泪,心中有泪,也许这才是人世间最深最惨的痛吧。她便是梅若风的妻子、司马恨那年轻的岳母大人花想容。 看见司马恨,两个女人忽然不约而同地朝他扑了过来,一个扯着他的衣襟大声问:“你这总捕头是怎么当的,我爹就在你眼皮底下,竟然遭人、遭人……”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责备与质问的目光就已像利箭般射了过来。 另一个什么话也没说,但悲伤哀痛的泪水却忽然喷涌而出。无声的质问,也许是天下最严厉的责备。 一个是死了父亲的妻子,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岳母,司马恨无颜面对两个女人剑一样犀利的目光,头垂得低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像他就是亲手杀死自己岳父大人的凶手一样。 吴过于心不忍,忙向花想容身后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小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小姑娘叫青梅,是花想容的贴身丫环。 青梅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急忙上来将花想容和梅怒雪扶到一边。 吴过乘机插言劝道:“梅夫人,司马大嫂,其实这件事怪不得总捕头,那凶手实在太过狡猾,事先将我俩都打晕,等咱们醒过来,却已太迟了。” 两个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司马恨却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冷冷一扫,两人打了个寒噤,却也不敢再冲上来多作纠缠。 司马恨清了清嗓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花想容道:“梅夫人,梅大人死得蹊跷,我们已经致函荆南知府韩大人,请他出面主持公道,估计这一两日韩大人就会到。不过在韩大人到来之前,我想去梅大人的住处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花想容叹口气,哽咽道:“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找到凶手又有什么用,老爷还能活过来么?……要看你就去看吧,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他的书房,平时从不让人进入,钥匙也只有他一个人拿着,这你是知道的。” 司马恨点头道:“我知道了,请夫人节哀,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的。”抬头吩嘱青梅,“好好照看夫人。” 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叫道:“五更何在?” 身后一位瘦小干瘪的衙役应声而出,道:“卑职在。” 这精瘦汉子名叫五更,是县衙里的仵作,兼作停尸房的管事。 司马恨交待道:“你先将梅大人的尸体用冰块封好,暂不发丧,一切等知府大人来后再作定夺。” 五更躬身领命,道:“卑职明白。” 司马恨看看吴过,道:“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大人住处看看。” 吴过点头应了。 梅若风的府邸在城南十字街头,与县衙隔着三条街巷。 司马恨和吴过带着五名捕快,一路行去。 梅若风惨死的噩耗早已传回家中,梅府上下一副悲凉气氛。 老管家梅福接待了这位前来公干的姑爷。 司马恨说明来意,老管家领着众人进了屋。 梅若风生前并不是一个爱讲排场的人,所以梅府也不算大,但也有大大小小几十间房。 老管家弓着背弯着腰,领着诸位官爷从大堂到客厅到卧室到厢房,一间一间看过去。 厢房布置得很精致,里面透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老管家说:“这是小姐出阁前的闺房,里面的东西都是小姐在家时的样子,夫人说要拆掉,老爷不许,说小姐回娘家时还可以住。” 司马恨点点头说:“这些我知道。” 待走到厨房时,却发现灶台上摆着两条大大的鲥鱼。 梅福道:“昨晚老爷与夫人用膳时,吃的就是这长江鲥鱼。老爷说这鲥鱼汤特别香,特别鲜,吩咐厨房再做两条,准备第二天中午吃。谁知鲥鱼买回来了,老爷他却……”话至此处,眼圈一红,一双老眼里已有泪光闪动。 司马恨叹了口气问:“平时老爷喜欢吃鲥鱼吗?” 老管家摇头说:“老爷平时也吃,但不是特别喜欢,夫人倒是爱吃,说是这鲥鱼汤能滋阴养颜。” 司马恨又问厨房的厨子:“昨晚老爷吃的鲥鱼汤,是否加了什么特别的作料?” 厨子摇头说:“没有,与往时做法并无差别,都是清炖鲥鱼汤。” 司马恨皱皱眉头,回头对一名捕快道:“将这两条鲥鱼带回衙门,着仵作仔细查验。” 捕快道:“是。”用一个袋子将两条鲥鱼装了,提在手中。 那厨子一见司马恨怀疑他做的鲥鱼汤有问题,不由脸都吓白了,但旋即一想,老爷是被人杀死在荒山破庙内的,再怎么也和我做的鲥鱼汤扯不上关系吧。这才略略放心。 接着老管家又带着司马恨看了两间房子,便来到了梅若风的书房前。 书房环境幽静,门前廊下栽着数枝梅花,可惜未到开花时节。 房门紧锁,梅福说:“钥匙一向在老爷身上。” 司马恨说:“不妨事。” 看一眼吴过,吴过明白,立即上前,单手抓住门上的铜锁,用力一扭,那锁便顿时变了形,应声而开。 梅福不懂武功,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不由惊得脸色发白,心想幸亏这年轻人是个当差的不是个做贼的,要不然这天底下还有他打不开的锁偷不到手的东西么? 司马恨领着众人走进书房,说:“大伙仔细搜搜,但不要弄乱了里面的书籍。” 书房很大,但环墙而立的三个大书柜已占去一大半空间。 众人分散开来,四下察看。 司马恨走到书柜前,将里面的书籍一本一本翻看过去。 翻看到第二个书柜时,发现里面放着一只檀香木盒,外面贴着标签,写着“《资治通鉴》”的书名,原来是一套盒装书。 随手从书架上取下,却发现那木盒极轻,丝毫不像装满书的样子,好奇之心顿起,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没有放书,装的却是两块红布,他拿出来一瞧,原来是两块红色的肚兜,那肚兜镶着花边,绣着几点飘雪和一支怒放的梅花,极是生动好看。 司马恨脸色微变,眼角余光左右一扫,悄悄将两块红肚兜揣入怀中,再将盒子放回原处,转身道:“可曾找到什么可疑之处?” 众人纷纷摇头说没有。司马恨说:“那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走出书房,回身一扭铜锁,那锁竟又恢复如初,将书房的门锁上了。 众人去剩下的最后两间房子看了一下,并无发现,只好折回县衙。 下午,仵作五更将那两条鲥鱼里里外外检验了一遍,回禀说并无异常。 闹哄哄地查了半天,全无一点线索,众捕快不禁有点泄气。 司马恨也一时无计,只好一面命人把守四门,对进出行人严加盘查,一面命人收拾好房间住处,专候荆南府来人处理案子。 5 翌日晌午,忽然有人来报,荆南知府韩大人到。 青阳县衙内,自县令梅若风意外遇刺身亡之后,县内侦缉捕拿监狱囚禁等一应司法事宜,由总捕头司马恨总揽,而其他日常公务,在未有新官到任之前,由县丞代理。 司马恨官阶为正九品,而县丞卢文超为正八品,两人虽无隶属关系,但从品阶上讲,司马恨要比卢县丞低一级,故而见了面,还得口称“大人”。 当下县丞卢文超闻报,领了主簿及司马恨、吴过等人,急忙迎出。 刚到县衙门口,荆南知府韩青山韩大人已自行下轿,走了进来。卢县丞等急忙上前跪地请安。 那韩青山已年过半百,紫膛脸,三绺长须无风自动,一双虎目不怒自威,极是威严。 韩大人来得甚急,轻车从简,除了四名轿夫,另外就只带了两名护卫和一位身着长衫胡须稀疏一副教书先生模样的属下。 这属下,县衙里的人大多都识得,便是荆南府大大有名的神医,人人都唤他做易大夫,真名叫啥,却无人知道。 这易大夫与韩大人乃至交好友,忙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闲时却在知府衙门兼差做仵作,据说经他验尸侦破的命案,每年都有十几宗。 韩知府冲着众人略一颔首,一语不发,往里便走。 卢县丞急忙快步跟上,将他引到早已收拾妥当的客舍下榻,另又分派人手安排韩大人一众随从住宿。 他本以为韩大人今午到来,必得休息一宿,明日再过问案情,正想吩咐厨房上菜,为大人接风,谁知知府大人刚一坐定,喝了口茶,便道:“卢县丞,青阳县衙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府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你且将梅大人出事的前后经过详细说来,不得有误。” 卢县丞微微一怔,抬头见知府大人的目光正闪电一般照着自己,不由心里一颤,急忙躬着身子站在韩大人前侧,从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及捕头吴过在刑事房收到凶手飞刀留柬的索命书信说起,将他从司马恨口中得知的事发经过,从头到尾,详细述说了一遍。 韩大人听了,浓眉紧皱,一语不发,思索一会,忽地眼睛一抬,看着他问:“案发至今,已有两天时日,凶手可曾抓到?” 卢县丞听到知府大人问及此事,额头上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朝廷命官一县之令半夜身死,凶手至今不明,若直言相告,知府大人必定责怪,若虚言应对,却又怕逃不过知府大人那慑人心魄的眼睛,一时之间,怔在当场,心口怦怦直跳,不知如何应答。 便在这时,他身后一人挺身而出,拱手禀道:“知府大人,卑职有话要说。” 韩青山微微一怔,看着他问:“你是……” 那人应道:“卑职司马恨,乃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梅大人既是卑职的上司,也是卑职的岳丈。” 韩青山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哦,原来你就是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本官早闻你的大名,听说青阳县内没有你这位神捕破不了的案子,梅大人也因赏识你一身本事,所以才将独生女儿嫁给你,是不是这样?” 司马恨面色微红,心中却暗有得色,忙道:“大人过奖。” 韩青山问:“你有何话说?” 司马恨道:“经过这两日的明查暗访,谁是谋刺梅大人的凶手,卑职已心中有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人人都将惊疑的目光向他望了过来。韩大人问:“哦,那据你所查,凶手是谁?” 司马恨眼角余光一扫,犹豫一下,面露难色,道:“请大人恕卑职无礼,此处人多眼杂,耳目众多,为不使消息走漏,令凶手惊觉,卑职不敢在此明言。不过卑职已将凶手姓名及其犯罪证据写成文书,一并呈上,请大人过目。”说完,从衣袖中掏出一封密函,双手呈上。 韩青山略一颔首,伸手接过。司马恨又道:“请大人慢慢细阅,卑职不便打扰,先行告退,大人若有什么要吩咐卑职做的,卑职随传随到。” 说着,一挥手,领了吴过等属下,一并退下。 卢县丞又惊又疑,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却不敢发作,也急忙领着主簿等人躬身退下。出了房门,立即一路小跑,想要追上司马恨问他杀死梅大人的凶手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查出来的,为何不早早对他言明。哪知县司马恨根本不等他,大步如飞,早已走得远了。 再说韩知府,待众人都走了之后,才展开司马恨呈上的密函,细细阅读。只见那上面写道: 荆南府尹韩大人台鉴: 卑职司马恨,有事不便当人明言,故斗胆呈书,请大人恕罪。 据卑职连日来精心调查,缜密侦察,杀死梅大人的凶手已有着落。 三月初九那天晚上,梅大人在城北将军山明隍庙祭奠亡父,出事之时,山上山下皆有明桩暗哨,并不见生人出入,由此可见,杀害梅大人的凶手并非外人,而是内鬼。 但当晚在山下把守路口的捕快和路边埋伏的弓箭手,均是三五人一组,既相互照应,又互为监视,其中任何一人想要单独行动,其他人必定知晓。所以这两拨人中有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而除了捕快和弓箭手,当时在山上的就只有三个人:梅大人、卑职和卑职身边的助手、捕头吴过。梅大人是被害者,卑职在案发时亦被人击晕,剩下一人,只有吴过。 卑职遭袭之时,约是三更时分,而醒转之时,已是四更天时。一个更次的时间,对于一个身负武功的人来说,要杀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朝廷文官,已是绰绰有余。 卑职醒转之后,吴过说他在卑职遭袭之后亦被人击晕,却比卑职早醒片刻。 卑职以为,此话大有可疑。 当时我俩一同隐身于两棵大松树上守护梅大人,我栖身的松树在前面,他藏身于后面一棵松树上,若真有人出手偷袭我俩,必定先要制服后面一人,绝无贸然向前面一人先行下手而使后面一人警觉的道理。他的说法于理不通。此为其一。 其二,卑职与吴过既是同时遭人袭击,料想对方出手轻重应该差不多,为何他先醒转,而卑职却仍在深度昏迷之中,经他以内力推拿大椎穴才得醒来,此事于情不合。 其三,吴过说我俩同时遭人袭击,可是事后山下把守路口的捕快说期间并无人上山,亦不见人下山,山上又不见藏得有人,这个所谓的偷袭者显然是吴过信口胡诌,子虚乌有捏造出来的。 卑职以为,出手偷袭卑职的人,实际上就是吴过。 他在暴风雨中,乘卑职不备,从面后突施辣手,出掌将卑职击昏,然后闯入庙中,拔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从背后将正在熟睡之中的梅大人刺死,然后又奔回松树下,从地上滚一身泥水,再唤醒卑职,假装同时遭袭。 吴过为什么要杀梅大人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据卑职多方查访得知,梅大人出身青州书香世家,祖上历代皆是读书之人,传到他父亲梅守恪梅老先生这一代,家道已渐趋没落,梅老先生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遂将平生志愿寄托于儿子身上,一心只望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重振梅家声势。 梅大人倒也争气,十年寒窗苦读,乡试中举,会试中进士,眼见功名已唾手可得,谁知最后殿试之时,却名落孙山,不但未博得半点功名,反令他父亲失望伤心,大病一场。 梅大人无奈之下,只好入京师国子监重新发愤攻读,以望日后求取功名,报答老父。在国子监读书四年,成绩一向优秀,恰在这时,荆南府青阳县令空缺,皇上着吏部从国子监监生中择优授职,前往补缺。 不料在这次考核中,梅大人仅名列第二,眼见到手的功名又要拱手送给那位考得第一的监生,梅老先生望子成龙心切,一急之下,竟起了歹心,花钱买通国子监厨房的厨子,在那第一名的监生所吃的饭菜里下了毒,使得那名监生半夜暴毙于茅房。梅大人因此才有机会被朝廷起用,补缺青阳县令一职。 梅大人走马上任后不久,便将老父亲从青州接了过来。 梅老先生身为一代宿儒,一辈子读圣贤书,不想却晚节不保,临老还做下这等买凶杀人,伤天害理之事,虽是为了儿子,但也于心不安,自责不已。 所以他来到青阳县,却不愿与儿子住在一起,而是怀着忏悔之心,到将军山明隍庙做了一名吃斋念佛带发修行的出家人。 为了惩罚自己以赎罪孽,临死之时又交待儿子不准将他下葬,要将他的棺椁弃于庙内,置于菩萨身边,以示忏悔之心。 梅大人是个大孝子,自然不敢有违父命,但他亦知是自己连累了老父亲,害得他一生清誉毁于一旦,使他老来不安,抱憾而终。他为人之子,问心有愧,所以在老父亲过世之后,反而事父更孝,不但每年祭日都要用心拜祭,泪洒当场,而且还三年一次大祭,大祭之时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庙,孤灯只影伴父而眠,只望父亲泉下有知,能够原谅他这不孝之子,也希望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得以安心。 而十年前那个被梅老先生买凶毒死的监生,名叫吴世民,正是吴过之父。 如今十年之后,当年的无知稚子早已长大成人,而且还学得一身好武艺。 他潜入青阳县衙,屈尊当了一名小小的捕头,到底是何居心,已不难猜到。 现如今,他终于奸计得逞,大仇得报,却留下这一桩悬案,要我等来破解。 因卑职面见大人之时,吴过多半也在场,就算卑职借口支开他,也难保其他人不将消息传入他耳中,此人本就身负高超武艺,若是打草惊蛇,想要拿他,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卑职无奈之下,只好向大人密呈一切。 请大人先不动声色,明日过堂之时,乘其不备,再当堂将他拿下,若是拒捕,当即格杀,以正法纪。 望大人三思,请大人定夺。 卑职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敬上 知府大人看完,一语未发,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再将那密函端详片刻,缓缓递给身旁的易大夫。 易大夫接过,正要细看,忽然门口侍卫来报:“青阳县衙捕头吴过有要事求见大人。” 知府大人一怔,与易大夫交换一记眼色,两人均暗自惊疑,过了半晌,韩知府才道:“让他进来。” 6 第二天早上,韩知府坐在县衙大堂上,右首下坐着县丞卢文超,左首下坐着主簿,身后站着他从荆南府带来的两名护卫及仵作易大夫,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立两旁,公堂上一片肃穆。 韩大人高坐在上,不怒自威,惊堂木一拍,喝道:“传刑事房总捕头司马恨、捕头吴过。” 刑事房一众捕头捕快人等正候在大堂门口,听候知府大人吩咐,听得大人传唤,司马恨和吴过均手扶剑柄,快步走上堂来,并肩跪下,道:“卑职司马恨、吴过参见大人。” 韩知府目光往堂下一扫,忽地脸色一沉,喝道:“还不快将杀人凶手拿下,更待何时。” 司马恨知道这是知府大人通知自己动手拿人的暗号,当即侧转身来,直朝吴过扑去,双手五指如勾,右手抓他咽喉,左手扣向他脉门,正是三十六路擒拿手中的一记绝招“左右擒龙”。 吴过大吃一惊,脸色一变,双膝还跪在地上,手臂用力一撑,人已突地跃高三尺,避过对方这一扑,右手往腰间一伸,青锋剑呛啷出鞘,喝道:“干什么?” 手腕一抖,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当头直劈司马恨。 司马恨一着失手,脸色微变,退了一步,出剑相格。双剑“铮”的一声,碰在一起,两人各自震退一步,却又立即抢上。 司马恨并不答话,大喝一声,长剑粘附内力,呼呼挥出,大开大阖,横削三剑,剑招凝重,势挟风雷,果是高手风范。 两人剑来剑往,剑花翻飞,剑光闪烁,一刹之间,已当堂格斗了二十余招,竟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司马恨眼角余光一扫,见知府大人脸色阴沉,面无表情,不由心中一惊,料想自己出手不利,知府大人已生责怪之心,当下心头急躁,剑招一变,轻重进退,俱是狠辣异常,只盼一招之间,便能将对方制住。 吴过见对方变招,忽地一声清啸,腕抖剑斜,手中三尺青锋竟变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只见青光连闪,却教对方全然瞧不清剑路来势。 两人一重一轻,一钢一柔,斗得极是惊险。 又过了十余招,司马恨忽地催动真力,长剑挟裹劲风,直向对方右肩砍去。 吴过喝道:“来得好。”沉肩闪避,青锋剑一翻,疾刺对方胸膛。剑至中途,竟然弯了过去,斜刺对方左肋。 司马恨见对方这一剑来得奇巧,暗吃一惊,急忙一耸腰胯,插在右边腰间的剑鞘忽地飞出,呛啷一声,刚好套住对方的青锋剑,冷喝一声:“撒手。”长剑斜削对方手腕。 吴过长剑被套,无法施展,若不放手,右手便会齐腕切断,只得撒手松剑,缩腕暴退。便在这时,司马恨早已大步抢上,长剑一指,已抵住他前胸,只需轻轻一送,便可取他性命。吴过脸色苍白,只得住手。 司马恨微微喘气,目光朝知府大人望去,心中颇有得色。 韩大人当即喝道:“拿下!” 话音未了,倏地自左右两边冲出五六个牛高马大凶神恶煞般的拘捕手,直扑过来。 司马恨左手一掌,将吴过推了个趔趄,道:“绑了。” 谁知那六名拘捕手却忽地朝他扑来,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 司马恨全无防备,尚未反应过来手足四肢已给他们牢牢抓住,头也被摁到地上,青砖铺就的地板毫不客气地磕掉了他两口门牙,满嘴里涌出血来。 他奋力挣扎,大怒道:“混帐,你们干什么?抓错人了,杀人凶手是他,快放手。” 六名拘捕手嘿嘿一笑,非但不放手,反而一齐用力,将他在地上按得更紧。 司马恨胸口着地,背上如压了一块巨石,顿感喘不过气来。 吴过抢上前来,用长剑抵住他的脖颈,冷声笑道:“总捕头,你喊什么冤,咱们要抓的人就是你,因为你才是杀害梅大人的真正凶手。” 司马恨奋力抬起头来,怒道:“吴过,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贼喊捉贼。十年前梅老爷子买凶杀人,帮助儿子抢了你父亲的功名,十年之后,你潜入青阳县衙,伺机杀死梅大人,为父报仇。我早已将一切告诉了知府大人,你难道还想嫁祸于我,肆意抵赖么?” 吴过道:“不错,我的确是十年前被吴守恪买凶害死的吴监生的儿子,我之所以跑到青阳县衙来当差,的确也是为了寻找机会为父报仇。但自从我几年前来到青阳县衙,听说了梅老先生临死之前的种种忏悔之举赎罪之举,又见梅大人这官位虽然来得不正,但为官还算清正廉明,我若将他一刀杀了,朝廷再派个贪官来补缺,那我既对不起青阳一县百姓,更有违我父生前立志要做清官好官造福百姓的心愿。数载时日磨练下来,报仇之心早已淡了。否则我若真对梅大人不利,三年前的大祭之日,他身边空无一人,我岂不早就动了手,又何必等到三年之后的今朝。” 司马恨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岂有此理,就算你不想报仇,那也不能随便诬陷好人,说我便是凶手。卑职冤枉,请韩大人为卑职作主。” “住口。” 知府大人忽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生事?司马恨,你且稍安勿躁,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公断。你昨日呈上的公函,本官已细细阅读,其中推断虽勉强成立,但其中臆测之处较多,不足为定罪之据。而相较之下,吴过说你是凶手,理由却似乎更充分一些。” 司马恨“哼”了一声,急道:“大人,他只不过是见卑职已对他见疑,所以反咬一口,嫁祸于我,借刀杀人,为自己开罪,又怎会有什么充分理由?请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面色一沉,道:“理由是否充分,推断能否成立,听他一说便知,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司马恨听了,知道自己若再多言,反而显得理亏,当下冷冷一笑,不再说话。韩知府道:“吴过,你且将昨日对本官所说的话,当堂再说一遍。” 吴过身子一躬,拱手道:“是,大人。按三月初九晚梅大人遇害时的情形来看,当时山上山下只有我和司马总捕头二人嫌疑最大。而引起我对司马总捕头怀疑的,却是他那天身上所穿的衣服。” 司马恨虽然被摁倒在地,极是狼狈,但仍不忘出言相讥,冷声道:“那天我穿的衣服怎么了?难道是一件血衣不成?” 吴过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有意打岔,扰乱自己的思路,当下并不加以理睬,只顾接着自己的话语说下去道: “那天晚上,我从昏迷之中醒转,过去推你之时,却意外地发现你身子不但不像我一样冰冷如铁,反而还微微发烫,而你的衣服,最里面的那一件,居然并未被雨中浸透。试想一下,你我几乎同时被人击晕,都是躺倒在狂风暴雨之中,为什么我全身冻得像块冰,而你却还浑身发热呢?我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为什么我的衣服里外早已湿透,而你却还有最里面的一件衣服是干的呢?你说这是为什么?这说明了什么?” 司马恨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了一下,悻悻地反问:“那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吴过提高声音道:“这只能说明,你躺在风雨中淋雨的时间没有我长,所以衣服尚干,也说明在此其间你一定另有行动,而且奔走剧烈,以至身体发热,即便躺在风雨之中,一时半会体温却无法降下。” 司马恨脸色微变,又“哼”了一声,却无言反驳。 吴过见他不说话,便又接着道:“那天晚上,你突然在我眼前栽倒昏迷,我立即警觉,明明已看清自己左右及前方十丈之内绝无人影,为何我一回身向后张望之时,即刻便被人一掌击中后脑,跌下晕倒?惟一的可能就是,击倒我的并非别人,而是你。” 司马恨道:“胡说八道,我已在你之前被人击倒,又怎能偷袭你?” 吴过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时根本无人偷袭你,是你自行坠树,假装遭袭昏迷,待我回头察看敌情之时,你却突然跃起,出掌将我击晕。然后你又马不停蹄,立即闯入庙内,将正在熟睡之中的梅大人从背后刺死——当然,你即便再蠢也不会蠢到用自己的佩剑行凶,以致留下线索,你用的是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一切完毕,确认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会令别人怀疑到你这位堂堂总捕头身上的蛛丝马迹之后,你又立即奔回庙外,躺在原地,假装昏迷,只等我先行醒转,替你背这个黑锅。正是因为你这一趟来回奔走,以及在庙内耽搁了不少时间,即便你假装得很像,却还是无意之中露了马脚,那就是你身上那件尚未湿透的衣服,以及你还未来得及降下的体温。” 司马恨冷声道:“你这推理未免也太勉强了些,你说我假装昏迷,这也是凭空臆测,又有何真凭实据?” 吴过摇一摇头,道:“非也。你写给韩大人的密函,大人已给我看过,其中你提及我曾以内功推拿你身后大椎穴,使你醒转之事,是不是?” 司马恨道:“那又怎的,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吴过道:“事实的确如此,你说得一点没错,正因为你说得完全正确,所以才大错特错。我事后并未告诉你我是如何让你醒转的,你睁眼之时,我早已收功缩手,你又怎知我不是唤醒你、摇醒你,或者是掐你的人中穴使你清醒过来的呢?你当时既然处在深深的昏迷之中,又怎会知道我在你大椎穴上运了功呢?惟一的解释就是,你当时昏迷是假,清醒是真。” 司马恨一时无言,脸色却变得难看至极,半晌才道:“吴过,本捕自问平时待你不薄,你刺杀朝廷命官,犯下死罪,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承认也便罢了,又何必要栽赃陷害于我?青阳县内谁人不知梅大人是我的岳父,我这总捕头一职还是他一手提拔的,他与我于私情若父子,于公恩同再造,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他?你说我是杀人凶手,又有谁会相信?” 吴过冷冷地道:“梅大人是你岳父倒是没错,但要说你与他亲密无间情若父子,你对他心怀感激之情,那倒却是未必。” 司马恨强行扭过头来,盯着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过道:“你为什么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岳父大人,你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直到三月初十那天,你带人去搜查梅大人的住处,我才略有所悟。那天你带人去搜查梅宅,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装装样子,但当你搜查到梅大人的书房时,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你在书房里找到了两块肚兜,收藏在自己怀中。当时你自以为无人知晓,其实我和另外两名捕快却站在你身侧不远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那块肚兜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几片飞雪和一枝怒放的梅花。梅花怒放,飞雪点点,这不正应了‘梅怒雪’这三个字么?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你妻子梅怒雪的贴身衣物。这样的亵衣怎会在梅大人房内,当真令人费解。” 司马恨道:“做父亲的爱女心切,收藏着女儿小时候穿过的衣物,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吴过道:“但问题是,那肚兜颜色鲜艳,式样也大,绝不是一个小女孩的衣服,而是一个大姑娘穿的,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司马恨脸色一变,想要昂起头来看他,却被数双大手死死摁住,难以动弹,只得低下头去,恨声道:“吴过,你说这话是何居心?你诬陷本捕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拙荆清誉么?” 吴过淡淡地道:“我没想过要伤害谁,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实真相说出来。我看见你悄悄将梅怒雪的肚兜收起之后,心里疑云大起。当晚便再次夜探梅宅,在梅大人的书房里找了许久,未有发现,却意外地在梅怒雪的闺房里的枕头上找到了两根头发,经过仵作对比得知,其中一根正是你妻子梅怒雪的青丝。” 司马恨道:“我家娘子每月总有一两次要回娘家探望父亲,晚了便在娘家过夜,不经意间在床上留下头发,那又有何不妥之处?” 吴过道:“但是,在她的枕头边发现的另一根头发,却是梅若风梅大人的。”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尽愕然,都已猜到吴过意何所指,但却又实在难以置信。 女儿的亵衣在父亲的房里,父亲的头发却留在女儿的枕上,虽然其意不言自明,但是…… 司马恨早已按捺不住,忽地双脚一勾,出其不意地绊倒两名拘捕手,背上压力顿时为之一轻,余下四名拘捕手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用肩头撞开众人手掌,挣脱开来,翻身跃起,扑向吴过,叫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在此出言辱及我家娘子?” 吴过双掌呼地推出,逼开他道:“我也不想如此,是你逼我说的。我只是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若不是你负隅顽抗拒不认罪,我也不会将梅若风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抖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司马恨忽地神情激动,连连大叫,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剑尖拄地,朝着堂上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知府大人,卑职认罪,梅若风确系卑职所杀,与吴过无关,亦与他人无关。” 7 堂上众人见司马恨弯腰拾剑,只道他要拒捕逃命,谁知如此关头,他却突然跪地认罪,实在是大大出人意料。 知府大人问:“你为何要杀梅若风?” 司马恨双目圆瞪,钢牙紧咬,道:“他为老不尊,禽兽不如,辱及自己亲生女儿,卑职怀恨在心,故而趁他大祭之机,出手将他杀了。因想逃脱罪行,故事先飞刀留柬,写下留言,引开众人注意力,即便事发,衙门里的人也会以为是外人作案,绝不会怀疑于我,事后又嫁祸于人,百般抵赖,实在罪该万死。此时事发,卑职愿领死罪。”言罢,长剑一横,就往喉间抹去。 “且慢!”忽闻一声大喝,倏地从右侧伸出一双又长又细的铁筷,夹住剑锋,筷子顺势向下一滑,叭的一声击在司马恨握剑的手腕上。 司马恨全无防备,只觉手腕一麻,长剑拿捏不住,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不由又惊又怒,回头一看,只见身侧站着一人,身形瘦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湛湛闪光,似乎一眼能盯穿别人的身体一般,正是县衙仵作五更。而那双细长的铁筷子,则既是他验尸时翻检尸体的工具,又是他的拿手兵器。 司马恨脸色一变,怒道:“你想干什么?难道我想死也不成么?” 五更微微一笑,怕他再度自杀,急忙上前一步,踏住长剑,然后躬身向韩青山禀道:“知府大人,司马总捕头虽然伏首认罪,但据卑职所察,此案还有一大疑点尚未弄明白,若就此定罪,难免有草率之嫌。” 韩青山“哦”了一声,目光锐利,直朝他望过来,问:“还有什么疑点?” 五更略一抬头,朝知府大人及其身后的易大夫看去。 他知道易大夫昨日下午也已检验过梅若风的尸体,人家是知府衙门里的大牌仵作,又是荆南神医,自己小小一名县衙仵作能从尸体上察出的疑点,易大夫也必定早已看出,但他从始至终却缄口不言,不知是何用意。只是在此人命关天之际,自己也顾不得有越级之嫌,只好直说了。 他道:“大人,司马总捕头的师父乃江南剑术名家,而司马总捕头的剑术,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早已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 知府大人见他忽然说起这个,不知是何用意,不由微微皱眉道:“这个本府早有耳闻,自然知道,莫说荆南府境内,即便放眼江南武林,剑术上的造诣超得过司马总捕头的,也并不多见。” 五更道:“大人试想一下,一位如此高明的剑术高手,哪怕是对付水中泥鳅,空中飞蝇,也必剑剑刺中,绝无落空,是不是?” 知府大人点点头,脸上却对他不着边际的哆嗦之言大有不耐之色。 五更口风一转,忽然提高声音道:“您说这样一位高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已经睡熟的文官,还用得着刺第二剑么?” 知府大人这才明白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何用意,细细一想,却也不由暗暗点头称是。 五更接着道:“况且梅大人背后所中的第一刀,偏离心脏至少有两三寸的距离,即便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平常男人,出手杀人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偏差,何且司马总捕头还是一位剑无虚发的武林高手。此乃案中一大疑点,卑职认为,大人不可不察。” 听了他这番精辟之言,不但堂上韩大人易大夫等点头称是,便是吴过等堂下众人,也均暗自点头,只觉刚才好不容易才渐渐明晰的案情,此时却忽又变得云山雾罩起来。 难道凶手竟不是司马恨? “大人。”司马恨跪拜在地,道,“五更所言虽然在理,但他忘了卑职是在仓促间杀人,心情难免紧张,出手之时略有偏差,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卑职第二剑刺出,不正好把梅若风刺死了?总而言之,梅若风确系卑职所杀,与他人并无牵连,请大人定罪。” 众人见他案发之初费尽心机嫁祸于人,事情败露之后又百般抵赖拒不认罪,此刻案情出现转机,正是他为自己开脱罪责寻找生路的良机,谁知他却又心甘情愿自认死罪,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实在是大大出人意料。 正在众人惊愕之时,忽听门口传来“哇哇”大哭之声,一条人影奔上堂来,扑到司马恨身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脚,边打边号啕大哭,边哭边骂:“你这该千刀万剐的家伙,原来我家老爷是被你杀死的……老爷呀,你死得好惨呀,以后的日子,叫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怎么活呀……呜呜……”正是梅若风的遗孀花想容。 花氏听说今日知府大人要过堂审理梅若风被害的案子,早已在衙门口旁听多时,此刻听到司马恨亲口认罪,又惊又恨,心情激荡之下,竟忍耐不住,撞开把守门口的皂隶,冲进来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司马恨跪在堂上,垂首闭目,任其打骂,并不还手。 花氏的贴身丫环青梅急忙赶了进来,去扯花氏,却哪里扯得住。 花想容恨意难消,左右开弓,噼噼叭叭,一连打了司马恨十余记耳光。 公堂之上,立时充斥着花氏擂鼓敲锣般号啕大哭之声。 知府大人皱皱眉头,惊堂木一拍,喝道:“放肆,公堂之上,岂容胡闹?左右,还不将这妇人拖下。” 左右衙役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花氏拖到一边。 花氏被知府大人那一声威严大喝镇住,脸上泪水满腮,张着嘴巴,却不敢发出半点哭声。 知府大人瞧了司马恨一眼,再一拍惊堂木,“叭”地一声震响,全堂肃静,道:“司马恨听判。” 司马恨以膝代脚,上前一步,道:“罪民在。” 知府大人站起身来,大声宣判道:“司马恨,因你岳丈梅若风为老不尊,无德乱伦,凌辱亲女,玷污汝妻,汝怀恨在心,于本月初九夜在将军山明隍庙内伺机谋杀,从其身后连刺两刀,致其死亡。经审,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本府判你死罪,待上报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核准之后,择日行刑。你可伏罪?” 司马恨道:“罪民认罪。” 刀笔吏早已将其口供据实照录,呈上前来,让其过目之后签字画押。 司马恨看也不看,便摁了手印。 知府大人再一声令下,左右拥出两名拘捕手,拿出一副三十五斤的重枷,将他枷住。 知府大人道:“先押入死牢,择日宣斩。” 两名衙役答应一声,推了司马恨就朝堂下走去,刚走两步,忽听门口传来“通通通通”一阵击鼓之声,鼓声又响又急,就像击鼓之人憋足了劲想要将衙门口那面鸣冤鼓击穿一般。 知府大人审案完毕,正要退堂,听见鼓响,却又坐下,皱眉问:“堂下何人击鼓?” 门口一名衙役应声走上前来,回道:“禀大人,是梅县令之女、司马恨之妻梅怒雪在门外击鼓鸣冤,要见大人。” 知府大人一怔,道:“哦?竟有这等事,让她进来。” 那衙役走出门去,领了一位全身素缟面容苍白的女子进来。 司马恨见了,不由大吃一惊,急道:“怒雪,你怎么来了?” 梅怒雪瞧见丈夫身负重枷,面颊红肿,嘴角边渗出丝丝血迹来,心中又怜又痛,眼圈儿一红,几欲落下泪来,扑上去握住他被枷住的双手,哽咽道:“恨哥,你、你怎么样了?我、我是来救你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含冤赴死,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司马恨脸色微变,瞪着她道:“胡说,你父亲死于我之手,我是罪有因得,又有何冤枉?只要你从今往后,再不、再不受那禽兽凌辱,我死亦甘心。你、你快回去……以后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你自己要多保重,我死之后,你、你就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吧……” 梅怒雪听了这话,早已忍不住垂首低泣起来,忽地银牙一咬,走到公案之前扑通一声跪下,含泪泣道:“民女梅怒雪,请大人为我夫君作主。我夫君并未杀人,他承认罪错,只不过是心有苦衷,为人顶罪替死罢了。他其实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并不是他,请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从公案后面探出身来,问:“你说他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梅怒雪仰起头来,噙满泪花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咬牙道:“回大人话,杀死我父亲的不是别人,正是民女自己。” 8 梅怒雪有过幸福的童年,但也有过噩梦般的少女时代,总的来说,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在她十岁那年,母亲李氏犯心痛病,不幸病逝于随夫赴任途中。后来梅若风虽将老父接来青阳县一起生活,但梅老先生却一直住在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内,不久亦离开人世。从此以后,梅氏一家,就只剩下梅若风与梅怒雪父女俩相依为命。 梅若风与李氏小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长大后结成夫妻亦是风雨同舟,情爱弥笃。李氏病逝之时,梅若风曾抚尸大哭三天三夜,从此再无续弦之念。 李氏命殒之夜,正是圆月当头。月圆人缺,分外凄凉。往后每逢月圆之时,梅若风总是格外伤感,无法释怀,常常对着亡妻灵位黯然神伤,把酒相思。惟一值得安慰的是,女儿怒雪乖巧听话,日渐长大,眼角眉梢,颇有其母当年神韵。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他常常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梅怒雪发现父亲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变得复杂起来。 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在她十四岁的那一年。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父亲照例在母亲的灵位前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忽地却推倒杯盏,伏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除了母亲逝世之外,梅怒雪还从未见父亲如此伤心哭过。 当她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像个大人似的,准备为父亲擦干眼泪的时候,父亲却忽然止住了哭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透着一种异样的光。 那天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衫子,因为她的名字中有个“雪”字,所以她总喜欢穿雪白的衣衫。 父亲带着微醺的酒意,痴痴地盯着她,喃喃地叫着母亲的名字,说道:“真的是你么?你化作白衣仙女来看我了么……”忽然抱着她亲吻起来,他鼻子中的粗气喷到她娇嫩的脸上。 她十分慌乱,也十分害怕,但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就在她怯怯地唤了一声“爹”,正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忽然变得粗鲁起来,一边喃喃地叫着母亲的名字一边抱住她,将她放倒在桌子上,然后扯下她身上薄薄的衫子,把她压到了自己身下。 于是这灭绝人伦的一幕人间惨事,就在一位母亲的灵位前发生了。 父亲酒醒之后,自然后悔得要死,他打着自己的耳光,求女儿原谅自己,甚至拔出挂在墙上的镇宅宝剑,就要羞愧自尽。 她阻住了他,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女儿,而他也是一个可怜的父亲。 她哭了,但脸上却没有泪花,她把眼泪流进了心里,流在心里的泪更苦。 但是下一个月圆之夜,父亲喝得微醺之后,撞开了女儿闺房的门,那一夜的不幸故事居然再次重演。 从这之后的每一个月圆之夜,就成了梅怒雪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天我为什么要阻止他拔剑自杀?” 她常常呆坐在窗前,这样后悔地伤心地想。 假若那天他死了,她就不会活在这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她甚至还想过趁他趴在自己的身子上一边叫着母亲的名字一边作贱自己的女儿时,掏出暗藏在自己枕头下的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进他的心脏。 但是终究没有动手,她想,这可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一个亲人呀,她杀了他,她又该怎么办呢? 从此以后,在这位美丽少女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灿烂的笑容。 十七岁那年,她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个人叫司马恨,是县衙里一个年轻的捕头。她决定和他成亲。她的父亲勉强同意了。 她出嫁之后不久,她父亲又续弦娶了一个女人,她正暗自庆幸自己终于从那个家从那个可怕的“魔窟”里解脱了出来,从此以后可以跟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的时候,那个被她叫作父亲的男人再一次找到了她,他告诉她,他娶回那个叫花想容的庸脂俗粉,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却从未真正喜欢过那个女人,也从未与她在一间房里睡过觉。父亲说他忘不了她妈妈,他也忘不了她。他希望她每个月都能代替她妈妈回家看望他一次,最好是在月圆之夜回来。如果她不听话,她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她丈夫,他随便找个罪名,便可把那个叫司马恨的男人打入死牢。 她的名字中虽然有个“怒”字,但她却是一个柔弱得从来不敢发怒的女人。 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深怕他受到伤害,只好再一次独自咽下这屈辱的泪水,满足了父亲这个禽兽般的要求。 她惟一的希望就是,这一切不要让丈夫知道。假如他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么样对她呢? 她想象不出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但她知道,他绝不会再和她在一起,他也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爱她。可是她却是真心爱着他,真的不想失去他的呀。 这种屈辱不堪的日子又过了近三年。 三年,对于饱受折磨和摧残的她来说,却似乎比三十年还长,还苦。 她不想再过这种羞辱的生活。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噩梦般的生活。 而结束这一切的惟一的一个办法,就是杀了他,杀了那个禽兽。 有人说柔弱的女人就像一座火山,积压得越久,暴发得就越可怕,梅怒雪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当“杀了他”这三个字从她脑海中闪过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 是的,要想摆脱他,就只有杀了他。 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她本想在某个月圆之夜把那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匕首插进那个人光溜溜的身体,但是那样一来,她耻辱的过去就会像白纸里的炭火一样,再也包不住,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世人又会怎么看她的丈夫呢? 她不怕别人议论她,但她却害怕别人的议论伤害到自己的丈夫。 但是除了月圆之夜,平常时刻她要想在戒备森严的梅府杀那个早就对她心怀戒备的人,就更是难于登天了。 惟一能杀他的机会,只有在她爷爷的大祭之日,那一晚只有梅若风的几个心腹随从把守在山下,而整个明隍庙甚至整个将军山上,都只有梅若风一个人。 假若能半夜偷偷摸上山去,趁他守夜熟睡之时将他杀死,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亲生女儿身上。 但是要躲过山下路口随从的耳目,上山进庙杀人,然后再悄无声息地逃下山去,避开搜查,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说,无疑也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 可是这样的机会三年只有一次,若是错过,想要杀他,就得再等上三年,可是现在,她杀心既起,便是连一天也不想等了呀。 本月初五,她一个人在北门外的树林中,一面散步一面看着不远处的将军山,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的杀人计划,却无意中看见了一条白色的小狗,受了伤,断了一只后腿,正蹲在草地上嗷嗷地叫着。 她把那条小白狗抱回家,为它接好了断骨,三天后,小狗已能走动。 她又带着小狗来到了那树林子里,这天已是三月初八,明天便是爷爷的祭日,而她却还没有想好她的“杀人计划”。 她有些着急,真恨不得在那山上埋满炸药,一待那个人上山,便引爆炸药炸死他。 可是她手里边没有炸药,只有一把收藏了好久的匕首。 正在她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发现带来的小白狗钻进一丛蒿草中之后久久没有出来,她觉得有些奇怪,一边叫唤着小狗,一边扒开草丛去找,结果发现那杂草掩盖之下,竟有一个两尺来宽的地坑,小狗正躲在地坑里啃着一根骨头。 她跳下坑去,想要抱起小狗,忽然从身后刮来一阵阴风,把她吹得打了一个寒颤。奇怪,这地坑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刮起阴风呢? 她回过身,扒开身后的杂草一看,却见那里有一个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近头,原来是一条地道的入口,阴森森的冷风从里面钻出来,吹得她心头发怵。 正想离开,不想小白狗却嗖地一下,从脚边钻过去,直朝地道里跑去。 “小狗,快出来。” 她叫了一声,犹豫一下,跟着追进地道去。 追了一会,眼见已捉到小狗,谁知那狗忽然叼起一根骨头,在前面跑得更快。 这时已距入口甚远,洞口的幽光已映不进来,她只好晃亮火折子,去找小狗。 那地道很窄,也很矮,仅能容一个人弯腰走过,初时她心头还有些害怕,走了一段之后,见并无不妥,这才略略大胆一些,一路追着小狗,朝地道深处走去。 也不知追了多远,大概有几里路远吧,她终于捉到了小狗,抬头一看,那地道却也到了尽头,头顶有一条缝隙,微微透进一些光来。 她心下好奇,走到缝隙处,微微用力一顶,却将头顶一块青石板顶开了一点点,再用力推动,终于将那石板移开,头顶便有亮光照射下来。 她探出头去一瞧,却哎哟一声,吓了一大跳,因为她一眼就看见了一具棺材。但是她很快便发现,那竟是她爷爷的棺材。 爷爷的棺木不是停放在明隍庙里么?怎么会在这里? 她走出地道,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已是将军山上的明隍庙内,而那条地道,居然正是从山脚下一里之外的树林子里通到明隍庙的右厢房西北面墙角处。 她惊魂甫定,一颗心却忽然狂跳起来,真是天助我也,如果三月初九爷爷大祭之日,我从这条地道里悄悄钻进庙里来,杀了人之后,又由地道逃回去,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主意打定之后,她又将地道出口的石板盖好,然后再沿着地道走回树林。 这一晚,她失眠了,悄悄地把那柄收藏多时的匕首拿了出来,擦了又擦。 应该说她的杀人计划还是实施得比较顺利的。 初九日深夜三更时分,她由地道潜入明隍庙,悄悄推开石板探出头,发现烛光下,那个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熟。 她心中暗喜,拔出匕首,蹑手蹑脚地走近,然后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刀,由于太过紧张,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这一刀并没有刺到他的致命位置,于是立即拔出匕首,再刺了一刀。这一刀从背后正好刺入他的心脏位置,两刀之后,他绝无活命之机。心中暗自高兴,正想走到他身前察看他是否真的死了,庙门却忽然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她大吃一惊,脚下一软,差点吓得瘫倒在地。 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满脸杀气执剑闯入庙来的人,居然正是她的丈夫司马恨。 她这才明白,自己有苦难言的屈辱丈夫早已暗中察觉到了,而他今晚也正是为杀人而来。 司马恨看见她,又看见插在梅若风背上的匕首,再看看地板上被移开的石块和露出的地道口,什么都明白了。 他让她赶快从地道离开,她不放心地问:“那你怎么办?” 司马恨咬咬牙说:“你放心,我早已选好了替死鬼。” 她听丈夫说得如此肯定,这才放心地从地道退回来。然而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是败露了,而司马恨为了不暴露心爱的妻子,竟然自认死罪。 然而,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丈夫为自己去死? 于是,她便直闯公堂,说明了一切。 9 听完梅怒雪的诉说,众皆唏嘘,谁也料想不到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背后,却还掩藏着一个如此屈辱的故事,更加没有料到,杀死梅若风的真凶,既不是仇人之子吴过,亦不是他的属下司马恨,竟是他的亲生女儿梅怒雪。世事无常,实在令人感慨。 司马恨看着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的妻子,心中又怜又爱,虎目蕴泪,紧紧握着她纤弱的双手,嘴唇颤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了证实梅怒雪言语虚实,知府韩大人立即带着堂上众人,亲往城北树林中查看是否真有那一条由将军山下一里之外通往山上庙中的暗道。 梅怒雪在前引路,扒开一丛蒿草,果然看见一个黑森森的地道口。 韩大人也不畏惧,燃了一个火把,弯腰钻进去,那地道极窄极矮,果与梅怒雪所言吻合。行不多远,火光照见右手边洞壁上立着一块石碑,梅怒雪来洞中匆忙来去两次,竟没看到。 韩知府放低火把,凑近一看,只见那碑上刻着两行篆字:壬寅年五月初七日,吴国公掘地道避陈友谅围兵于此。 本朝开国皇帝太祖爷未得天下之前,乃称吴国公。 原来百余年前太祖爷被汉王陈友谅围困于将军山庙中得以脱身,并非得神灵所佑,乃是自掘地道,暗底逃生。 众人见了碑文,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这地道的来历。 一路向前,出口之处,正在明隍庙安置梅守恪老先生棺椁的厢房中。 可见梅怒雪所言,大抵属实。 一行人回到县衙,知府大人坐在公堂之上,目光往堂下一扫,堂下站立众人之中,除了一班衙役皂隶,尚有吴过、司马恨梅怒雪夫妇、花氏主仆一共五人。 他瞧一瞧各人脸上神色,心中已有主意,“叭”一声一拍惊堂木,道:“梅怒雪,你说你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梅若风,可是实话?” 梅怒雪跪道:“民女刚才所言,句句属实,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并非吴捕头,也非我家相公,实乃民女一人所为,请大人明察。” 韩知府点一点头道:“很好。” 又问:“据你刚才声言,你之所以能找到那条在本案中起关键作用的地下暗道,助你完成杀人计划,全凭一条小狗带路,是也不是?” 梅怒雪点点头道:“正是。那条地道的确是民女所救的那条小狗带引民女无意之中找到的。” 韩大人问:“那条小狗,现在何处?” 梅怒雪道:“在民女家中。” 韩大人道:“左右,且押梅氏回家,将那小狗带来。” 左右闻声走出两名衙役,手执水火棍,押了梅怒雪直往北门奔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复又回来。梅怒雪怀中果然抱着一条小狗,那狗目光灵动,浑身雪白,竟无一根杂毛,极是惹人喜爱。 梅怒雪将狗放在地上,复又跪到堂前。 那狗显然没见过这种场合,显得有些惊怕,只是围着梅怒雪脚边蹭来蹭去,过得半晌,才敢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朝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怯生生望了过去。 当它看到花想容时,忽地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龇牙裂嘴,冲上前去,冲着她汪汪直叫。 花想容吓了一跳,厌恶地叫道:“滚开。”抬起一脚,将它踢了一个筋斗。 那狗再不敢冲到她近前吠叫,而是退得远远的,瞪着她,满眼恨色,嘴里嗷嗷低吼。 韩知府暗自点头,心头更加明了,道:“梅怒雪,你这小狗果然乖巧有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梅怒雪伏地道:“民女无话可说,民女认罪,请大人发落。” 众人知她身世凄苦,饱受蹂躏,动手弑父,实在迫不得已,再说梅若风为老不尊,禽兽不如,人神共愤,实在是死有余辜。 众人都暗自同情,只盼知府大人能法外开恩,从轻判处,好让司马恨梅怒雪这对苦命鸳鸯稍有安慰。 一时之间,公堂上鸦雀无声,众皆肃静,只等知府大人当堂宣判。 谁知在这等关键时刻,知府大人却忽地微微一笑,扭头看向身侧站立的易大夫,道:“你是本官从知府衙门带来的仵作,依你之见,这桩命案该如何判法?” 易大夫闻言,急忙退后一步,躬身道:“大人,此案作何判法,请恕卑职不敢置喙,只是昨日卑职为梅若风验尸之时,从他身上发现三大疑点,大人不可不察。” 韩青山眉头一扬,道:“哦,哪三大疑点,你且说说。” 其实昨天验尸之时他也在场,易大夫早已将尸体上可疑之处向他禀报。此时发问,只不过是想让易大夫当堂说出来罢了。 易大夫与韩大人相交多年,自然明了他的心意,当下走下堂来,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道:“各位,在下所说的三大疑点中的第一点,刚才县衙里的五更仵作已经说了出来,本人便不再赘言。至于这第二个疑点,却出在梅若风的伤口上。他后背连中两刀,第一刀虽然刺偏了,第二刀却深入数寸,正中心脏,但令人称奇的是,如此重伤之下,伤口竟然只有少量血水渗出。诸位可以想象一下,若是平常人身上中刀,必是鲜血狂涌,衣衫尽染,但梅若风连中两刀,伤势如此之重,伤口四周却干干净净,并无鲜血染红的痕迹,这是为何?” 听他说到这里,所有见过梅若风尸体的人都不由暗自点头,在心中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易大夫道:“导致这种结果出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梅若风中刀之时,已经死亡。只有人死之后全身血液凝固,被刺之后,才不会大量出血。”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哗然。 梅若风怎么会在中刀之前就已死去? 杀人真凶难道不是梅怒雪? 案情再一次复杂起来。 易大夫却全然不理大家如何惊奇议论,只顾接下去说道:“在下曾用银针检查过梅若风的胃部,在他胃中发现了少量尚未来得及消化的鲥鱼汤和鲥鱼肉。”说到这里,忽然扭头望向花氏,问道:“梅夫人,三月初九日的晚饭,你们家吃了一道鲥鱼汤,当时桌上只有你们夫妻二人进餐,这没错吧?”得到花想容的点头肯定之后,他又道:“但是奇怪的是,我在梅若风胃里的鱼汤中发现掺得有一种迷药,而这迷药似乎又不太纯,里面还混合着其他的毒药。那种迷药气味极香极浓,这便是梅若风说那晚的鱼汤比平时浓香可口的原因。而致梅若风于死地的,正是这迷药中混入的毒药。这迷药与毒药,都是慢性之药,所以梅若风喝下鱼汤数个时辰之后才慢慢昏迷,并于昏迷中中毒死去。” 原来梅若风是中毒而死,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大感意外。 那么下毒者又会是谁呢? 大家都把疑惑和追问的目光投向了易大夫。 易大夫却不慌不忙,并不急于揭示谜底,仍旧娓娓而道:“起初,知府大人和我都怀疑问题出在做菜的厨子或端菜送菜的丫环身上。但经过调查得知,梅府厨房共有四个大厨,五个帮工,大家都在厨房里一起干活,任何一人想要在鱼汤里动手脚,都很难不被其他人发现。况且鱼汤做熟之后,两个大厨分别用汤匙试过味道,并未觉出汤中有异香之味,可见鱼汤在端出厨房之前并未被人下毒,问是并非出在厨房里。而端菜的丫环是三人一路,每人端一样菜,并排步入饭厅,同时上三样菜,若其中有人停下放毒,余人必察觉。所以亦可肯定,鱼汤在进入饭厅端上餐桌之前,都是干净的,安全的。但是鱼汤上桌之后,情况又怎样呢?梅夫人,还是请你来跟大家说一说罢。” 花想容脸上的神色忽地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目光垂下,望向地面,道:“饭菜上桌之时我家老爷还在里面书房看书,端菜的丫环们带上房门出去之后,饭厅里只有民妇一人,民妇不敢上桌,站着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老爷才从书房出来坐下吃饭,民妇才敢入座……” 易大夫问道:“在梅若风进厅之前,你在干什么?” 花氏道:“民妇什么也没干,只站在一边等他出来。” 易大夫目光一闪,盯着她大声道:“你说谎,就在这四周无人的短短一会儿,你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毒药,搀入了那一大锅鱼汤中。” 花氏脸色一变,连忙摇头道:“没、没有,我什么也没干。” 易大夫上前一步,逼视着她道:“有,肯定有,那一锅鱼汤从做好到被吃掉,只有这个时刻才有机会被人下毒。你若没有下毒,那么大一锅鱼汤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厨房里的人说,你平时是最喜欢喝鲥鱼汤的,你常说这汤对滋阴养颜很有帮助。” 花氏忙道:“不,我、我也喝了鱼汤。” 易大夫双目如电,咄咄逼问道:“那怎么没见你中毒昏迷死亡?那一锅鱼汤从头至尾只有你才有机会下毒,你就是毒死梅若风的凶手。” “不、不……”花氏被他的凛然气势所逼,竟吓得连连后退,慌乱地摇着头,失声叫道,“我、我并没下毒,我在那鱼汤里放的只是迷药,并非毒药,他、他不是我杀的……” 易大夫不容她有丝毫喘息之机,踏上一步,厉声逼问:“那你为什么要在鱼汤里下迷药?” “我、我……”花想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知府大人哪容她多加思索,早已惊堂木一拍,喝道:“还不快如实招来,难道想叫本官大刑伺候不成?左右。” 左右行刑衙役大喝一声,冲上前来就要将花想容按倒在地。 花氏早已吓得花容尽失,魂不附体,双腿发软,扑通跪地,颤声道:“大人息怒,民妇愿招。我家老爷喝的鱼汤中的迷药,的确是民妇下的。” 10 知府大人坐在堂上,双目如电光般直射下来,问:“你为什么要给他下迷药?快说。” 花想容哆嗦道:“因为、因为只有将他迷倒,梅怒雪才能杀得了他,否则凭她一个弱女子,就算近得了他的身,却也杀他不死。” 知府大人问:“你又怎知梅怒雪要杀她父亲?难道你俩是同伙不成?” 花想容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民妇与这杀人凶手并非同伙。不过女人的心是最敏感的,民妇嫁入梅家不久,便已察觉梅若风父女有乱伦关系,而梅怒雪每次看她父亲,双目中都充满恨杀之意,民妇还发现梅怒雪每次回娘家‘探望’她父亲,身上都暗藏着一把匕首。民妇便是傻瓜,也看得出她早有杀人之心,只是在等待机会罢了。” 知府大人道:“而梅若风三年一次大祭父亲,独自守夜之时,无疑就是她动手的绝好机会。” 花想容点头道:“是的,民妇暗中跟踪过她好几回,发现她总喜欢到离她家不远的北门外树林中望着不远处的将军山和山上的明隍庙发呆,民妇便猜想她一定是想在三月初九她爷爷大祭之日潜入庙中动手杀人,只是怕被山下守护的随从发现而拿不定主意下不定决心。” 知府大人早已洞悉一切,问:“所以你就煞费苦心训练了一条小狗为她带路找到那通往庙中的地道,暗中助她完成杀人计划,是不是?” 花想容道:“是的。民妇的曾祖父曾是本朝开国元帅徐达将军手下的将官,当年徐将军在将军山下挖洞救主,我曾祖父也曾参与,并在闲时将这事写在了自己的文章里,传给了我爷爷及父亲,民妇小时也曾读过,早就知道将军山下有条地道,只是不知具体位置。后来民妇又找来祖上留下的其它书稿仔细研读,才终于找到这条不为人知的暗道。但如何把这条地道告诉梅怒雪而又不让她起疑心,却让民妇颇费了一番心思。” 知府大人推断道:“你首先找了一条十分惹人喜爱的小白狗,天天带它去那地道入口处玩耍,并在那里放了许多骨头食物让它吃,时间一长,它就记住了那地方,一到那树林子里,就必定会直奔那洞口觅食。然后,你再将它的一条腿活生生地扭断,将它丢弃在梅怒雪散步的路途上。你知道梅怒雪心地善良,打小就喜欢小狗小猫小动物,见到一条受伤的小狗,必定会抱回家收养救治,而且她最喜欢白色纯洁的东西,你特意选用一条雪白可爱的小狗来诱惑她,这样你便多了一分胜算。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却没有想到这小狗记得你就是扭断它腿脚的仇人,所以见面之后,对你狂吠不已,一下子便暴露了你们曾经的关系。花想容,本官说得不错罢?” 花想容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梅怒雪救回小狗,那小狗平时出来玩耍惯了,她若将它关在家里,它必烦躁不安,嗷嗷叫唤不已。她若放它出来散步,它必然会直奔那树林草丛中的地洞口寻找吃食。梅怒雪跟在它后面,必定会发现这条隐秘的地道。有了这条捷径,再加上梅若风早已被我的迷药迷昏在庙中,她要杀掉梅若风,自然不是难事。” 知府大人问:“你为什么要帮助她杀你自己的丈夫?” 花想容忽地咬牙道:“我要帮梅怒雪杀她父亲,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得到梅家这幢大院子,还有梅若风的全部家产。我原本只是个在戏班里唱戏的穷戏子,能嫁入县太爷这样的富贵之家,自是十分荣幸。谁知过门之后我才发现,梅若风根本就没有看上我,更加没有喜欢过我,他娶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每天晚上他都与我分房而睡,根本没有碰过我的身子,而暗地里他却与他的亲生女儿不清不楚,父女乱伦,当真令人发指。他既然对我并无情意,那我这县太爷夫人的位子自然就坐得不会安稳,他稍不如意,随时都有可能将我一脚踢出梅家大门,但我却不愿再回到过去,回到戏班去过那种清苦下贱的戏子生活,而要想长久保住这种富足生活,惟一的法子就是杀了梅若风,继承他的家产,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为了防止他女儿跟我争夺家产,最好的办法是让他死于自己亲生女儿之手,一来一旦案发梅怒雪必然会杀人偿命被判死罪,我就少了一个争夺家产的对手,二来她与她父亲有奸情,女儿不堪父亲凌辱,一怒弑父,顺理成章,绝不会有人疑心到我头上来。如此一来,梅若风这份偌大的家产,岂不就顺理成章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知府大人皱眉道:“好歹毒的妇人,好歹毒的借刀杀人之计。其实自从昨日易大夫验尸之后,本官就已对你有所怀疑,只是要将你治罪却还略嫌证据不足,所以今天一开堂,本官就从吴过司马恨等人身上审起,为的是敲山震虎,好让你露出更多的马脚来,本官好将你一举拿下,当堂治罪。” 花想容早已胸有成竹,脸上居然并无多少惧怕之意,道:“请大人明察,民女只是在梅若风吃的鱼汤中放了些迷药,并无杀人之实,所以并无莫大罪过。而梅怒雪狠心弑父,我家老爷归根结蒂乃死于他这亲生女儿手中,她才是杀人凶手,论罪当诛,还望大人不要徇情枉法存心轻判才好。” “大胆花氏,”知府大人猛然一拍惊堂木,道,“梅若风明明是被你下毒害死在先,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花想容一怔,道:“大人,民妇冤枉,民妇在那鱼汤中下的确是迷药,并非毒药,望大人明察。” 韩青山望一望易大夫,问:“易大夫,花氏所言,可是实话?” 易大夫道:“花氏所言确是实话,据卑职所察,那毒药是混在迷药中一起下入鱼汤中的,所以她承认自己下了迷药,也就等于承认自己下了毒药。” 花氏见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不由脸色大变,连连喊冤,道:“大人,民妇真是冤枉,民妇下的真是迷药,并非毒药,否则民妇自行毒死梅若风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引他女儿入彀呢?” 知府大人听她说得有理,心下也暗自疑惑,低眉想了一想,忽地问道:“花氏,那迷药可是你亲自去药铺买的?又是去哪家药铺买的?” 花想容摇头道:“不是,那迷药是民妇叫心腹丫环青梅去城西和春堂药铺买的。当时民妇对她说这两天夜里我老是睡不着觉,白天也打不起精神,叫她去药铺买点有助睡眠的迷药回来,我晚上吃了好睡觉。她并无怀疑,即刻就去了。这就是青梅。”说完,指一指身边的青衫丫环。 知府大人听了,扭头看向那丫环青梅,只见她十八九岁模样,颇有几分姿色,但眉目间透着几分狐媚轻佻之态,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问道:“青梅,还用得着本官差人去传城西和春堂和寿春堂当日在柜台上的伙计来当面对质,问明你那天到底买了些什么药吗?” 他瞧青梅脸上神色,猜想那日她多半是先买了一包迷药,然后再买了一包毒药搀入其中,但她为了防止日后有人问起,自然不会在和春堂药铺同时买这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药,多半是找到两家药铺分开来买,而昨日他坐轿从西门经过,发现那里只有和春堂和寿春堂两家药铺,她所买的迷药和毒药多半便是自这两处分别购得,所以他同时将这两家药铺的名字说了出来,看她作何反应。 青梅哪见过如此阵势,早已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急忙跪下叩头道:“大人饶命,奴婢愿招。那天奴婢去和春堂买迷药之时,的确顺道在寿春堂买了一包毒药搀入其中。” 知府大人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梅看了看跪在身边的花想容,见她正用恶毒的目光向自己望来,不由心中一惊,急忙向旁边挪开两步,防止她突然扑上来发难。 她低头道:“因为奴婢早已察觉老爷对夫人似乎并无情意,而老爷对奴婢却颇、颇有照顾,奴婢以为有机可乘,只要夫人一死,老爷必会纳奴婢入室,所以听说夫人要服迷药帮助睡眠,奴婢便起了歹心,在她要用的迷药中混入了少许慢性毒药,只等她服下之后于睡梦中慢慢中毒死去,奴婢便可取而代之。谁知她买这迷药却是给老爷吃的……若是早知如此,打死奴婢也不敢在迷药中下毒了……奴婢一时糊涂,请大人开恩,求大人饶命……” 她说到这里,堂下早已哗然一片,谁也未曾料到这桩命案背后,竟然牵涉如此多的人,竟然有着如此多的离奇故事,当真匪夷所思,令人唏嘘。 那花氏听得青梅这般招供,自己果然无心之中成了下毒杀人的凶手,不由又惊又怒,扑上去就要与其拼命,却早有衙役在旁拖住,将其按倒。 11 知府大人在堂上正襟危坐,惊堂木用力一拍,众皆肃静。 他目光一扫,喝道:“堂下一众人等听判。” 吴过、司马恨等急忙跪下,只听知府大人道:“青阳县衙捕头吴过与本案并无牵连,不必治罪,且退到一旁。” 吴过谢过大人,起身退到一边。 知府大人又道:“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司马恨及其妻梅怒雪,你夫妻二人虽无杀人之实,却怀杀人之心,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现将司马恨县衙总捕头一职革去,暂由县衙捕头吴过代职,本官判你夫妻二人各杖刑三十,当堂执行,以儆效尤。” 司马恨听得知府大人如此判法,实在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得多,显是知府大人念他夫妻苦难深重,其情可勉,有心轻判,不由大为感激,连叩三个响头,拜谢道:“多谢大人恩典,草民愿为妻子代受杖刑,望大人恩准。” 知府大人向梅怒雪一瞧,见她脸色苍白,身子羸弱,只怕受不起这三十杖刑,当即点头同意,掷下一枚签票,左右立即将司马恨拖下,将衣裤剥至臀下,就噼里叭啦打起来。 那行刑皂隶平日颇为敬重这位总捕头,下手之时,已手下留情,只使了七分力气,但饶是如此,打得四五十下,早已皮开肉绽,血染衣衫,几次痛晕过去。 梅怒雪一旁看着,早已泣不成声,正要求知府大人将剩下的十杖施于自己身上,旁边却忽地站出一人,跪禀到:“大人,卑职愿为司马恨代受杖刑十下,请大人开恩。” 司马恨忍痛一看,却正是先前自己极力诬陷嫁祸之人吴过,见他不计前嫌,愿代己受刑,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心头一热,就要流下泪来。 知府大人见吴过有这份胸襟,也暗自点头嘉许,道:“也好。” 吴过谢过大人,立即伏下,受了十下杖刑,并无大碍,自行站起。 梅怒雪也急忙上前,含泪将丈夫扶起,夫妻相对,竟哽咽难言,恍如隔世。 知府大人接着判道:“梅府丫环青梅,你买毒杀人,虽非直接下毒之人,亦可算作帮凶,本府治你一个从犯之罪,判流刑二千里,永世不得回乡。你可服判?” 青梅流下泪来,叩头道:“奴婢服判。” 知府大人略一扭头,锐利如锥的目光直向花想容望去,道:“花氏,你为谋家产,毒杀亲夫,嫁祸于人,用心险恶,罪加一等,本府判你死罪,一待上报核准,秋后即行处决。你可服判?” 花想容面如灰死,浑身筛糠似的颤抖,忽地脚下一湿,竟然当场失禁,啊地一声,吓得晕瘫在地。 左右两名衙役立即上前,将她拖下。 知府大人扫了众人一眼,最后道:“未有新官到任之前,青阳县衙一切政务暂由县丞卢文超卢大人代理,刑事缉捕之事,由吴过全权负责。如无异议,即刻退堂。” 堂下众人急忙恭送知府大人离去,三班衙役齐喝:“威——武——” 第九章 悬崖孤松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景区女尸案 案件编号:A52517512320100914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0.9.14 结案时间:2010.10.21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是国家4A级旅游区,在近百平方公里的景区内,有奇峰怪石、温泉飞瀑、珍禽异兽和众多人文景观,每年都要吸引大量游客来此旅游观光休闲度假。 7月的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名清洁工人在景区内打扫卫生时,发现有人倒毙在通往玉皇顶的山路上,旋即报警。 十多分钟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天泽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案发现场。 经现场勘察,死者系女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系被双刃刺器刺破胸腔,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时间应在凌晨4-6时之间。 死者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上身穿着一件格纹衬衫,下穿卷边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衣裤整齐,没有发现被性侵犯的迹象。尸体斜躺在路边杂草丛中,如果不是清洁工人在草丛中打扫枯枝落叶,一时还真不易被人发现。 经再三查找,没有在死者身上和尸体周围发现手提包或钱包,现场找不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范天泽不由皱起了眉头。 从穿着打扮上看,死者应该是赶早登山的游客。 从现场情况来看,像是抢劫杀人,但也不排除有人蓄意谋杀,然后故意拿走死者的手提包和钱物,造成抢劫杀人假象的可能。 现场勘察完后,尸体被运往殡仪馆保存。 范天泽把手下的兄弟分成三拨,一拨人继续留下来,在现场及周围查找线索,看能否找到凶手丢弃的凶器或死者的随身物品;一拨人负责寻访周围游客,看看能否找到案发时在附近经过的目击者;另一拨人马,则拿着死者脸部的数码照片,去走访山下酒店宾馆,寻找死者的下榻之所。 中午时分,第三拨人马在排查了景区内十几家酒店宾馆之后,终于在一家“花园大酒店”找到了线索。 据这家酒店的前台服务员说,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他们酒店的住客。 她又查看了酒店入住登记表,然后很确切地告诉警方,该名女子名叫方丽惠,登记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四十分,入住的是该酒店709房。 警方查看了方丽惠入住时所使用的身份证号码,经过进一步调查得知,方丽惠是河南许昌人,现年三十八岁。 范天泽立即通过市局,向河南许昌警方发出协查通知,同时带着两名助手赶到了花园大酒店。 在方丽慧住过的709房间内,警方找到了她携带的行李箱,经开箱检查,里面装的只是些寻常换洗的衣物。 范天泽又叫来昨晚在7楼当班的服务员,问她对709房的住客有什么印象。 服务员想了想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只是感觉她的眉头似蹙非蹙,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面纱,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范天泽问:“她住进来之后,中途有没有出去过?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服务员说:“我一直在电梯口的服务台,没有看见她出门,更没看见有人来找她。” 范天泽皱皱眉头,又问:“那你发现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吗?” 服务员摇摇头说:“没有。” 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她好像对一幅画挺着迷的。昨天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我进709房间换空调遥控电池,看见她把一幅画展开放在书桌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好奇地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幅画咱们景区玉皇顶日出的画,标题就叫《江山日出图》,我还看了画卷末端的署名,好像是一个叫宁什么的画家画的……” “宁则臣,如果这幅画真是《江山日出图》,那它的作者应该就是宁则臣。” 范天泽的助手、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警队的小孟插了一句。 范天泽扭过头去问:“你怎么知道?”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我在大学里选修过美术课,平时也比较留意美术界发生的事。这位宁则臣,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中年画家,只可惜英年早逝,三年前,四十岁的他外出旅游时,跳崖自杀身亡。他生前默默无闻,无人重视,他临死前画好的两幅遗作,却被人炒到了五十万元一幅的天价。在他死后的三年时间里,他生前画的一些作品,都被经纪人拿了出来,价格最低的一幅作品,也被炒到了十万元以上。不久前,有人发现了他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我从网上看到消息,说是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拍走了。没想到买走这幅画的人,竟是咱们正在调查的这起命案的受害人。” 范天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名服务员:“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话?” 服务员说:“说过。昨天晚上,她问我从酒店去玉皇顶怎么走。她还说自己好多年前曾去过玉皇顶,不过现在景区扩建,路径都不同了。她想今天早上去玉皇顶看日出,叫我凌晨四点钟叫醒她。今天早上四点钟,我准时把她叫起床。她一早就背着一个红色漆皮单肩包,拿着那幅《江山日出图》,去了玉皇顶,却没想到……” 那服务员也是刚刚才得知方丽慧遇害的消息,显得有些难过。 范天泽捏住她的胳膊问:“你真的看见她出去的时候,背了挎包,还带着那幅画?” 服务员揉揉被他捏痛的胳膊说:“是的,我确实看见了。” 范天泽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说:“红色单肩包,一幅价值二十万元的名画,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是被歹徒抢走了,还是……” 2 第二天一早,小孟就来敲范天泽办公室的门:“范队,咱们给河南许昌方面发出的协查通知,有回音了。”顺手把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传真纸递给他。 范天泽不由吃了一惊:“有这么多?” 小孟说:“昨天我把方丽惠在许昌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告诉了他们,还跟他们说,只要是关于方丽惠的信息我们都要,越详细越好。今天许昌同行打电话过来,说方丽惠的老公已经失踪三年,她家里就剩一个读高中的儿子。他们连夜找到这孩子,详尽地掌握了方丽惠的情况。” 范天泽说:“好的,我先看看。”便接过传真纸,认真看起来。 关于方丽惠的故事,还得从三年前的那个暑假说起。 三年前,方丽惠还是河南许昌一家医院妇产科的护士长,她老公宋思远,则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们有一个儿子,一家三口,过着幸福而平静的生活。 那一年暑假,宋思远写小说拿了一笔稿费,决定独自一人去张家界旅游,说好一个星期后回来。 他到张家界后,每天晚上都给家里打电话,并用手机发回来数张实地拍摄的张家界风景照。 但从第四天开始,便和家里断了联系。 一个星期后,也没见他回家。 方丽惠以为丈夫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了,并没往心里去,谁知又过了一个星期,仍然不见丈夫回来,打他的手机也总是接不通,她这才有些着急。 又耐心地等了半个月,眼见暑假就要结束,仍然不见宋思远的踪影。无奈之下,方丽惠只好报了警。警方调查了一下,也没有结果。 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宋思远却并没有返回学校上班。 刚好学校有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在宋思远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出国定居去了。 于是便有闲言传出,说是宋思远跟那位女老师好上了,两人偷偷办好出国手续私奔了。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学校顶不住舆论压力,就把宋思远从学校的教师队伍里开除了。 但是对丈夫知根知底的方丽惠知道,丈夫绝不是谣言中所说的那种抛妻弃子无情无义之人,他的失踪,一定另有原因。 于是她向医院请了长假,安排好儿子的生活后,决定一个人去张家界寻找丈夫的下落。 来到张家界后,方丽惠顾不得游览那无比秀美的风光景色,手里拿着一张放大的丈夫的照片,到景区内外的酒店饭馆和景区工作人员面前逐一询问。问他们大约在一个月之前,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别人看了她手上的照片,都摇头说没印象了。 她奔走了一个多星期,几乎是逢人必问,却是大海捞针,没有半点线索。 方丽惠静下来一想,也对,景区内每天进进出出的游客成千上万,而且又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就算有人见过丈夫,也不会记得啊。 她知道丈夫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只要他还活着,假如是因为什么事情缠住了不能回家,一定会想法设法打电话通知家里人,让家人放心。 她不得不往坏的方面想,丈夫是不是在景区内出了意外,凶多吉少呢? 她来到了景区当地公安局。 警方听她说明情况后,翻查了电脑里的记录,十分明确地告诉她说上个月,也就是八月份,景区及周边地区并没有发现因意外身亡而无人认领的无名尸。 她心里有点失望,却又有些庆幸,没有发现无名尸,那就说明丈夫还活着呀。 当她道完谢,正要离去时,那个负责接待她的年轻警察却又补了一句:“整个八月份,景区里只有一个人在夜游天子山时跳崖自杀身亡……” 方丽惠心头一紧,忙问:“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年轻警察说:“放心,那个人不是你丈夫。那是名中年男子,大约四十来岁年纪,姓宁叫宁则臣,听说是个画家。后来我们在山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她妻子与他同行,很快就来认了尸,没过多久,尸体就火化了。” 方丽惠似乎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问:“能告诉我那位画家妻子的姓名和联系方法吗?” 年轻警察翻了翻档案说:“他们是广州人,她的名字叫甄岚。”接着又在一张便笺纸上把甄岚的联系方式抄给了她。 方丽惠又在警方的电脑里详细察看了关于宁则臣的一些资料,然后默默地离开了公安局…… 范天泽正看到这里,手机响了,一名侦察员打电话过来说:“范队,有线索了。据景区的饲养员反映,今天早上五点多的时候,他上山喂猴子,曾在距离方丽惠遇害地点不远的另一条偏僻山路上撞到一个人,当时天刚蒙蒙亮,他看见那个人好像是‘刘三手’。” “刘三手?”范天泽一怔,“又是他?” 对这个刘三手,他可不陌生。 此人原名叫刘有得,因是青阳本地人,进出景区无需门票,经常在景区内干非法勾当,偷摸扒抢,样样都干,所以得了个“刘三手”的绰号。他可是公安局的常客了。 侦察员说:“饲养员还告诉我们,当时他发现刘三手走路慌里慌张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可惜没看太清楚。他与刘三手相遇的地点,距离方丽惠遇害处不到几百米,我怀疑……” 范天泽把手一挥说:“这事肯定和他有关,先把他带过来问问。” 3 刘三手被带到公安局后,脸上一直带着一种满不在乎屌儿啷当的神情。 他一听范天泽提起昨天早上发生在通往玉皇顶山路上的案子,心里就明白自己跑不了了,当即就招了,说:“那件案子是我做的。我知道常常有游客天不亮就起床上山看日出,所以先天晚上就没下山,一直在山上潜伏着,看到早起登山的游客,能偷就偷,偷不到就明抢。反正早晨山上人不多,干活很安全。” 范天泽一听他承认得如此爽快,反倒有点吃惊,问:“你抢的东西呢?” 刘三手说:“就抢了一个红色单肩包,里面有一千多块现金和一部手机。钱已经被我花光了,手机卖到二手手机店了,手机卡扔到河里去了。” 范天泽皱皱眉头问:“就这些?还有呢?” 刘三手摇摇头说:“就这些,没别的了。” 小孟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放老实点,我们既然把你叫到这里来,肯定是把你的罪行全部都掌握了。再好好想想,看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刘三手苦着脸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还有一幅画。我见那女人把那卷东西当宝贝似的拿着,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谁知拿回去一看,原来是一幅破画,当时就丢到床底下了。” 小孟笑道:“你小子也太不识货了,那幅画可是价值二十万元人民币呢。” “什么?就那破画,也值二十万?” 刘三手睁大眼睛,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范天泽把眼一瞪,道:“废话少说,小孟,你跟这小子去他的住处,给我把那幅画找来。” 小孟点点头,铐着刘三手,跟着另一名刑警一起去了。 半个小时后,小孟又推搡着刘三手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卷从刘三手家里取来的画轴。 范天泽打开画卷一看,果然是一幅《江山日出图》,画的正是青阳山风景区玉皇顶日出时的景象。画面上朝霞初照,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山峰浸染曙色,山头一株孤树被霞光染成了胭脂色。再看画卷末端落款处,写的是:粤人宁则臣乙酉年作。 范天泽问:“乙酉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今年是庚寅年,照这样推算,这幅画是五年前画的。宁则臣死于三年前,这幅画是他生前遗作。” 范天泽收起画卷,狠狠瞪了刘三手一眼,忍不住骂道:“狗日的,你抢东西就抢东西呗,抢劫罪最多坐几年牢。现在可好,你一刀把人家给捅死了,杀人偿命,这可是要吃枪子的。” “什、什么?” 刘三手忽然睁大眼睛瞪着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范、范队,你可要把话说清楚,我、我刘三手捅、捅谁了?” “你抢劫杀人,还不承认?” 小孟把方丽惠的命案跟他说了。 刘三手的脸当即就白了,一屁股瘫坐在地,哭着道:“范队,我冤枉啊……我只抢了人家的东西,杀人的事,我可没干……我刘三手虽然有胆量抢劫,可您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啊……” 范天泽见他眼泪鼻涕全出来了,不像是说假话,不由心头一沉。 小孟踢了刘三手几脚,刘三手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大呼冤枉。 正在这时,范天泽的手机响了,又有消息传来,有人在距离方丽惠遇害处不远的山谷里捡到了一把带有血迹的匕首。 经化验,匕首上残留的血迹是方丽惠的,方丽惠胸前留下的创口形态,与匕首的横断面相一致。 可以断定,这就是置方丽惠于死地的凶器。 凶器上留有一枚没有擦干净的指纹,经与刘三手留在警方指纹库里的指纹对比,不属于同一个人。 很显然,抢劫方丽惠的是刘三手,而杀死方丽惠的,却另有其人。 凶手在刘三手抢劫得手后不久,就将方丽惠杀死,将尸体丢弃在路边杂草丛中,然后又在逃窜过程中,将凶器经过简单抹拭后,丢弃在山谷中。 范天泽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 本以为案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破了,谁知山重水复,竟又陷入了僵局,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扑朔迷离。 如果刘三手不是杀死方丽慧的凶手,那么凶手又是谁呢? 凶手与方丽慧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凶手的行凶动机是什么? 还有,方丽慧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要带一幅画上山呢? 为什么那幅画里画的,也是玉皇顶日出时的景象呢? 这是巧合,还是方丽慧本就是寻觅着画里的景象而来的呢? 这幅《江山日出图》,跟方丽慧的死有关系吗? 4 范天泽回过头,又拿起那份河南许昌警方发来的关于方丽慧的传真,认真看起来。 方丽慧自从亲赴张家界寻夫未果,闷闷不乐回到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返回医院上班。在这之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她让儿子在学校寄宿,自己却坐着火车天南海北地跑,有时去上海,有时去南京,有时去武汉。 她甚至还去过两趟广州,想方设法找到了那位在张家界跳崖身亡的画家的夫人甄岚,为的只是把丈夫的照片拿给她看看,问问她在张家界旅游时,有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当然,结果仍然是没有半点线索。 十多天前,方丽慧突然以自己的房产作抵押,向银行贷款二十多万元,然后携款直奔北京。在北京一场名家书画作品拍卖会上,她以二十万元的高价,拍下了画家宁则臣的一幅《江山日出图》。 据方丽慧的儿子回忆说,妈妈在北京把买画的事打电话告诉了他,还说从这幅画里,一定可以解开他爸爸的失踪之谜。然后方丽慧没有回家,直接坐火车去了青阳市…… 看完这份传真,范天泽立即把业余酷爱画画的助手小孟叫了过来,让他也看了那份传真,然后将那幅《江山日出图》铺开在桌子上,说:“方丽慧曾打电话告诉她儿子说,从这幅画里,可以解开宋思远的失踪之谜。你懂画画,好好给我看看,这幅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孟俯下身认真看了,说:“这是一幅国画中的工笔画。此画笔墨凝练,刚柔相济,取景别具一格,特别是背景红彤彤的霞光和将现未现的朝阳,更是一反传统中国画的表现方式,颇具现代意味……” 范天泽眉头一皱,道:“少跟我整这些没用的。我不是叫你吹捧这幅画,是叫你看看画中有什么玄机,能跟宋思远的失踪和方丽慧的被害扯得上关系。”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这个,我倒没看出来。” 范天泽沉思着说:“如果画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方丽慧为什么会说就凭这幅画,就能解开她丈夫的失踪之谜?还有,她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手里还要带着这幅画呢?很显然,她是想通过现场实景,和这幅画对比,来印证什么,对吧?” 小孟钦佩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 范天泽在那幅画前来回踱着步子,思索着说:“那么,她到底想印证什么呢?她想印证的那件事,是不是跟她的遇害,也有关系呢?” 小孟说:“头儿,咱们在这里瞎想也没用,不如明天一早带上这幅画上玉皇顶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 范天泽一拍桌子说:“好,咱们明天去玉皇顶看日出。”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范天泽和小孟就带着那幅画来到了玉皇顶。 他们在山顶上等了片刻,就看见灰暗的东方天际渐渐出现了一片柔和的鱼肚白,接着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朝霞映照在玉皇顶那一株孤零零的大约有酒杯口粗细的松树上,一轮旭日喷薄欲出……所有一切景致,竟与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尤其是山顶上那棵孤树,无论高矮粗细,枝叶长势,躯干的倾斜角度,都跟画面上的完全相同,乍一看,就像是用相机拍下来的。 看着看着,范天泽突然跺足大叫:“不对不对。” 小孟奇怪地道:“画面上画的,和真实的玉皇顶日出场景完全相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范天泽说:“正是因为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嘛。方丽慧明明说从这幅画上可以找到她丈夫失踪的线索,而且她还准备带着这幅画上山印证什么。为什么我们却啥也看不出来呢?” 小孟搔着后脑勺说不出话来。范天泽一边沮丧地用脚踢着山上的石子,一边百无聊赖地扭头看着山顶四周生长的松树。那些野生松树的长势都非常好,大的已有小孩的腰围那么粗,最小的也有碗口粗细。 范天泽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眉头一展,指着山顶上的那棵孤树对小孟说:“小孟,你看看,这株孤树,与周围的松树有什么不同?” 小孟瞧了瞧,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不同啊,除了个头矮些,树干小些,其他都相同啊。” 范天泽追问道:“都是土生土长的野生松树,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小孟也觉出了什么,点头说:“是呀,从地形上看,这应该是同一批次生长起来的松树,地质又都相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别呢?除非,除非……” “除非这棵孤树是后来才栽种上去的!” 范天泽和小孟同时喊了出来。 两人立即找来景区护林员,问及这棵山顶孤树,护林员笑了,说:“你俩还真猜对了,原来玉皇顶上生长着一株齐腰粗的大松树,游客都说那是一柱擎天。后来那株大松树被雷劈死了,为了填补空缺,我们只好从别处移栽了一棵小松树过来。松树这东西长得极慢,好长时间了,也没见长大多少。” 范天泽忙问:“栽种新树,是什么时候的事?” 护林员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一年多前的事吧,对,就是去年春天栽的。” 护林员的话还没说话,小孟就叫起来:“哎呀,这幅画可是五年前画的呀。” 5 回到局里,遵照范天泽的指示,小孟立即搜集情报,将宁则臣的生平简历和死亡经过整理成一份文件,送到了范天泽手里。 宁则臣,男,60年代末出生,广州荔湾区人,上世纪90年代初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即进入中学任美术教师,后因痴迷美术,钟情绘画,遂辞职在家,做起了专业画家,创作出了大量的国画佳作,却因乏人赏识,无人举荐,一直寂寂无名,没有引起美术界的重视。 宁则臣曾为此一度情绪消沉,甚至产生过自暴自弃,自杀求死的念头。 三年前的8月份,宁则臣的妻子甄岚见丈夫近来情绪低落,难以排遣,便说服丈夫跟自己一起到张家界旅游散心。 抵达张家界景区的第三天晚上,宁则臣独自一人夜游天子山,竟趁妻子不在身边,而跳崖自尽。 直到两天后,才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后经警方证实,宁则臣系因坠崖时头部撞到尖锐岩石,造成颅脑挫裂,当场死亡。 据目击者称,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轻度腐烂,且满脸是血,脑浆迸流,十分惨怖。 经其妻甄岚到场证实,死者确系其夫宁则臣。 警方在宁则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写好的遗书,故此认定宁则臣确系自杀身亡。 两天后,宁则臣的尸体被火化。 画家宁则臣怀才不遇,忧愤自尽的消息,和那封孤愤偏激措辞犀利的遗书见报之后,立即在美术界引起轩然大波。 旋即,他临死前创作的两幅作品被经纪人看中,拿到天津拍卖行拍卖,竟然拍出了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 消息一出,直接带动宁则臣的其他作品大幅升值。 此后,他生前留下的一些作品陆续面世,每一幅画都受到藏家热捧,估价一般都在十万至三十万元之间。 宁则臣自杀后的三年时间里,每年都有十余幅遗作被人发现,进入收藏家的视野。曾有人怀疑这些作品是不是旁人托名伪作,后经美术界的权威专家鉴定,宁则臣的作品意境雅淡,结构谨严,笔法挺劲,风格自成,一般人绝难模仿。从已经面世的作品来看,尚未发现伪作。 今年7月,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刚一面世,就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买走。由此可见,宁则臣绘画作品的魅力确实不凡。 范天泽看完后,就问小孟:“方丽慧的丈夫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也是三年前,也是8月份。” 范天泽浓眉一皱,说:“从时间上看,宁则臣跳崖自尽的时间,正是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这应该不是巧合。” 小孟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已经想通了什么,就有些兴奋地问:“范队,这案子,你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凶手是谁?什么时候抓人?” 范天泽点了一下头说:“案情我已经基本弄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些细节,咱们还要最后印证一下。至于凶手是谁,到时你自会明白。你赶紧去买三张今晚去广州的火车票,咱们一起去会会那位宁则臣宁画家。” 小孟一怔,说:“宁则臣不是已经死了么?” 范天泽微微一哂,道:“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那咱们就去会会他的妻子甄岚。对了,你在去买火车票之前,先向广州的同行发个协查通知,请他们帮咱们先摸摸甄岚这个女人的底。我有个战友正好在荔湾区公安局工作,听说还当了个小官,他姓顾叫顾大局,你打电话直接找他就行。” 小孟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好闷声不响地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范天泽就带着小孟和一名女同事坐上了去往广州的特快列车。 第二天上午,三人抵达广州。 在荔湾区公安局,负责接待他们的顾大局把连夜搜集到的有关甄岚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 今年三十八岁的甄岚,原本是一家艺术职业中专的舞蹈老师。 三年前丈夫宁则臣自杀身亡后,她就辞了职,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开了一间服装店,生意还算不错。 范天泽问:“她丈夫死后,她有没有再找男人?” 顾大局说:“没有。宁则臣死后,她一直独居。不过据她服装店里的售货员反映,甄岚几乎每个月都要独自开车离开广州几天时间,期间不带手机,所以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她暗中有了新男朋友也未可知。” 范天泽微微一笑,说:“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好,就请你带咱们去见见这位画家遗孀。” 顾大局说:“我这就开车带你们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一行走进了位于青云街的红蜻蜓服装店。 范天泽看见店里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在招呼顾客,而另一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美妇,则正坐在柜台后边埋头按着计算器。 顾大局努努嘴,范天泽知道这就是甄岚了,便径直走了过去。 甄岚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范天泽亮出证件,开门见山地说:“甄岚女士吗?我是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 甄岚一听“青阳市”这三个字,脸色就微微一变,站起身问:“有什么事么?” 范天泽说:“前几天在咱们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一个名叫方丽慧的中年女子被人杀死在路边。我们怀疑这件事跟你有关,所以特地来请你去青阳市公安局协助调查。”说罢朝小孟使个眼色,小孟从屁股后面掏出手铐,就要给她上铐子。 “你们要干什么?” 甄岚脸色一变,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抬腿,重重一脚蹬在小孟肚子上。 小孟猝不及防,竟被她这一脚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范天泽不禁吃了一惊。 顾大局忙低声告诉他:“刚才忘了告诉你,这个女人以前是跳舞的,后来一直参加跆拳道班学习,可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范天泽就盯着甄岚笑了,说:“学了跆拳道,那也不能袭警呀。” 甄岚娇喘微微,说:“你们一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我不动手你们还道我一个女人家好欺侮。” 范天泽把眼一瞪,冷然喝道:“甄岚,到了现在,你还给我装糊涂!为了要将宁则臣炒作出名,你们夫妻俩在张家界风景区内合力杀死了孤身夜游的河南许昌教师宋思远,造成宁则臣跳崖自尽的假象。宋思远的妻子方丽慧来找你们,眼见事情就要败露,你们又不惜再次杀人灭口……” 6 基于已经掌握的实际情况,范天泽当着甄岚的面,作出了如下推理。 宁则臣痴迷美术创作,画了一辈子画,却一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情绪十分低落,十分无奈,也十分愤慨。 心理失衡的他,为了让自己的作品被人发现,让人珍视,在与妻子甄岚商量后决定铤而走险,借着“死亡”的名义来大胆炒作一把。 宁则臣和妻子来到张家界以后,很快便选定了一个年纪身材相貌都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独身游客来做自己的“替死鬼”。 这天晚上,他们夫妻俩趁那人独自夜游天子山时,瞧见四下无人,就合力用石头猛击那人头部,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他们甚至还在那人脸上多砸了几下,故意将他的脸砸得模糊难辨。然后给他换上宁则臣的衣服鞋子,在他的口袋里揣上一封精心炮制的遗书,将他丢下几百米深的山崖,最后再把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 做完这一切之后,宁则臣便连夜悄然离开了张家界,而甄岚则在第二天一早向警方报案说自己的丈夫昨晚独自夜游时失踪了。 警方当即出动警力,发动景区工作人员,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在天子山下找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甄岚一见,便说正是自己的丈夫宁则臣。 因有遗书作证,又有人当场认尸,警方自然相信宁则臣是自杀身亡,并且让甄岚认领了“丈夫”的尸体。 就在宁则臣忧愤自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甄岚再趁热打铁,抛出丈夫“生前”最后的两幅作品,然后自己借钱以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买走了这两幅作品。 当然,这其中也不能排除她与某些经纪人相互勾结,暗中操作的可能。 经过这一番运作,宁则臣画作的价格,一下就被炒了起来。 他后面出现的作品,想不卖个好价钱都难了。 市面上出现的那些宁则臣的“遗作”,有的可能真是他以前的作品,而有的则是他“自杀”后,甚至是为此做过整容手术后,隐居起来,新近创作的作品。 就像那幅《江山日出图》,虽然署款说明是五年前的作品,但画中那一棵孤松,则无可辩解地证明,这幅作品其实是宁则臣一年前到青阳山风景区采风后创作出来的新作。 而那个被宁则臣夫妇合力推下山崖的替死鬼,自然就是方丽慧的丈夫宋思远。 其实方丽慧在张家界了解到画家宁则臣在丈夫失踪期间的自杀经过之后,就已经产生了怀疑。所以她不但去广州见了画家的遗孀甄岚,而且还十分关注宁则臣的作品,上海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上海看他的画,武汉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武汉。 她坚信自己总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当她在网上看到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时,立即就注意到了画中的那株小松树。 她五年前同样也去过青阳山风景区,同样也去玉皇顶看过日出,她隐约觉得这幅画中所绘的场景,与自己当时见到的场景不尽相同。 她觉得这幅画有蹊跷,于是便不惜拿自家房产做抵押,向银行借了二十万元,亲赴北京将这幅画买了下来。 而从她在北京买下这幅画,到她在青阳山风景区出现,这其中除去坐火车的时间,仍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差。 她一定是在拿到画后,就去请专家鉴定这画到底是不是宁则臣的亲笔作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坐火车来到青阳市。 她千里迢迢携画而来,为的就是要亲上玉皇顶,最后印证自己的猜想。 但是不幸的是,从她去广州拜访甄岚的那一刻起,她的出现,就引起了甄岚和那位本已“死”去的画家的不安。此后他们便十分关注她的动向。 当发现方丽慧居然花二十万元买下这幅《江山日出图》时,画家就觉出其中必有原因,后经多方查证,终于明白自己在创作这幅画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个错误一旦被方丽惠最后证实,必将给他们夫妻俩带来灭顶之灾。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只好对方丽惠动了杀机。 于是,他们夫妻俩就一路跟踪方丽惠到了青阳山风景区。就在方丽慧准备去玉皇顶作最后的印证时,他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合力将她杀死。 事后,他们一定在方丽惠身上搜寻过那幅露馅的《江山日出图》,但因那幅画早已被刘三手抢走,所以他们并没有找到,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最后,范天泽对甄岚说:“按照我最初的推理,宁则臣是一介书生,而你则是一介弱质女流,你们之所以能先后将宋思远和方丽慧杀死,极有可能是雇凶杀人。但刚才你一脚就将我的助手踹倒在地,显然你的跆拳道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从这一点来说,你们夫妻已经完全具备了合力杀人的能力。而雇凶杀人虽然方便,但难保事后自己的秘密不被泄露。以你的精明来看,雇凶杀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听完范天泽这有理有据周密严谨的推理,甄岚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不禁脸色煞白,浑身轻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才缓缓站起身,瞧着范天泽声音低沉地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推理很正确。但有一件事,你却搞错了。” “哦?”范天泽眉头一扬,“哪件事?” “宋思远和方丽慧的死,既不是我们夫妻合力所为,也不是咱们顾凶杀人。他们两个,都是我一个人杀死的。我丈夫虽然知情,但从始至终,并未参与杀人。以我多年练习舞蹈和跆拳道的功底,我说我能杀人,你应该不会不相信吧?” 范天泽盯着她看了好久,才道:“我相信。既然你丈夫宁则臣还活着,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甄岚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说:“他已经做了整容手术,隐居在别的城市专心画画。我每个月从广州开车去看他一次。他的隐居地点除了我,谁也不可能找到。杀人的事,跟他毫无关系,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去打扰他,就让他潜心创作吧。” 范天泽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如果经过我们调查,最终能够证明杀人的事,真的跟他无关,那么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第十章 特大事故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金山大厦特大事故瞒报案 案件编号:A55175582920140301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4.3.1 结案时间:2014.3.18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陈名是江西人,大学毕业后到青阳市打工,换了七八份工作,最后到了一家《新建筑报》社。 这是一家由私人老板承包的行业小报,每个星期出版一期,主要刊登建筑行业的一些新闻和广告。 报社的社长,也即老板,叫张鹤。 报社虽小,却有十来个人,对外都称记者,其实却是张鹤手下的广告业务员。 尽管中文系毕业的陈名,采写的新闻稿件质量最高,每期上稿量最多,但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天生脸皮薄,不善交际,工作至今,也没拉到一个广告。 张鹤已向他发出最后通牒:要是这个月再拉不到一个广告,就卷起铺盖走人。 今天陈名去外面采访回来,路过在建的金山大厦,看见建筑工地的围墙上印着一行广告标语,其中有“开发商: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字样。 就是这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段时间,一位高中同学在QQ上告诉陈名,说他们高中时代的校花沈玲,如今正在青阳一家叫正隆房产的公司任总经理助理。 不知“正隆房产”,是不是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如果是的,也许可以通过这一层关系,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拉到自己报社来做。 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看看再说。 陈名犹豫着走进了这一处四周被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的金山大厦的建筑工地。 工地上,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尘土飞扬,一幢如庞然大物般的大楼,已经砌到了十三层高。 高高的脚手架上,上百个工人正上上下下的忙碌着。 挂在脚手架外面的安全防护网已是破碎不堪,漏洞百出,不时有砖块水泥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叭叭作响。 陈名扭头四顾,看见不远处的围墙下搭着一排简易工棚,工棚外面砌着两个灶台,上面架着两口大锅,三名裹着灰布头巾的中年妇女正在灶台前忙活着,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帮着往灶膛里塞柴火。 陈名走了过去,轻轻咳嗽一声,大声说:“请问——” 那女孩闻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想找一个人,是个女的,她姓沈叫沈玲,请问她在这里吗?” “原来你找沈助理呀。”女孩笑了,说,“她现在不在这里,一般只在大伙收工的时候到工地上来看一下。”抬头看看天色,又补充说,“不过现在也快到收工的时候了,要不你坐在这儿等等她吧。”顺手递过来一把小矮凳。 陈名说:“好啊,谢谢你了。”接过小矮凳,在工棚前坐了下来。 也许是初次见面,女孩对陈名显得有些好奇,又问他:“沈助理可是个大忙人,你找她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是《新建筑报》的记者,也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有点业务上的事,想找她帮个忙。” “原来你是记者呀。” 女孩眼睛一亮,满脸惊讶地望着陈名。 陈名点点头,顺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名片上写着:《新建筑报》社记者——陈名。 递名片的时候,陈名心里有点发虚。因为他并没有国家新闻出版署统一核发的记者证,身上只揣着一个报社自己印制的山寨版新闻记者证,严格来说,算不得真正的记者,最多也只是个打工记者。 陈名从那女孩嘴里得知高中同学沈玲真的就在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工作,而且等一下还要到这金山大厦工地上来,心里就高兴的想:如果她能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交给我们报纸来做,那可就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他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那女孩却捏着他的名片翻来覆去瞧了一遍,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叫陈名?我曾在好多青年杂志上读过你的哲理散文,写得真不错。我叫韩香,韩国的韩香气的香,老家在江西,现在在南昌大学念大学,我父母在青阳跟着一个建筑队打工。” 她指指正在灶台边忙着炒菜的一位中年妇女,“那就是我妈妈,我爸是工地上的一名大工,正在那边砌墙呢。他们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趁着学校放暑假,我坐火车过来看看他们。” 陈名呵呵一笑:“原来咱俩还是老乡。”推推眼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难怪一见面,陈名就觉得这女孩跟建筑工地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原来是一个出来度假的大学生。 正在这时,只听“嘀——”的一声,一辆银灰色的小车自街边拐进了工地大门。 女孩笑着把手一指,说:“你要等的人来了。” 陈名扭头看去,只见那辆小车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五十来岁,身形矮胖,腆着一个酒桶般的大肚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女的却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上身穿着一件深黑色U字领背心,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打扮得时尚而性感。年轻女人挽着矮胖男人的手臂,缓步走过来。 陈名瞧见那年轻女子,正是沈玲,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迎了上去,大叫一声:“沈玲!” 沈玲吃了一惊,侧头看着他,满脸疑惑,足足怔愣了五秒钟,才盯着他问:“你是……陈大才子?” “陈大才子”正是陈名高中时的绰号。 那时候陈名爱好文学,时不时杜撰出两首爱情诗发表在校刊上。那略带忧伤的朦胧诗句,曾打动过不少女生的心,她们背地里给陈名取了个绰号,就叫“陈大才子”。 沈玲也是陈名的众多粉丝之一,当时还偷偷给他送过一件亲手织的红毛衣呢。 想不到一别经年,她居然还记得陈名在学校时的绰号。 陈名点点头,高兴地笑道:“真没想到咱们还能在青阳见面。” 沈玲也高兴地笑起来,一条白皙丰润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自那老男人臂弯里滑了出来。 那个老男人瞪了陈名一眼,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工地上去了。 沈玲把陈名让进一间挂着“工地办公室”牌子的红砖屋里,在饮水机下面给他倒了杯凉水,笑着说:“平时我和周总,哦,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咱们正隆房产的老总周正隆,平时我和周总都在总公司那边待着,只有傍晚才来这工地上视察一下工程进度,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这位老同学。” 陈名苦笑一声说:“咱们可不是碰见的,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接着就把自己在报社的处境和来这里找她的目的说了。 她说:“这事不难,我跟周总说说,应该没问题。” 正说着话,沈玲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后她对陈名歉然一笑,说:“不好意思,难得遇上老同学,本想今晚请你吃顿饭,但周总打电话来叫我今晚陪他去谈一笔生意,只好改天再跟你吃饭叙旧了。你放心,广告的事,过两天我再给你个准信。” 陈名早已看出她与周正隆关系非比寻常,她答应的事,应该不难办到,便高兴地起身告辞。 2 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了,沈玲却一直没有给陈名打电话。 第四天一大清早,陈名正在出租屋里睡觉,手机忽然响了。 他以为是沈玲找他,一翻身拿起手机,不想却是社长张鹤打来的。 张鹤说:“小陈你快起床,刚才有读者报料,说昨天夜里金山大厦工地出了事故,你快去给我弄条新闻回来。” “金山大厦出了事故?”陈名从床上一惊而起,“出了什么事故?死人没?” “废话,没死人算新闻吗?少啰嗦,到底什么状况,你到现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名挂了电话,背起采访包,就挤上了去往金山大厦建筑工地的公共汽车。 来到工地上,仍是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与他几天前见到的情景并没什么两样。 陈名以为社长收的消息有误,但转到主楼的另一侧,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那一边,本来用竹子搭建起来的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已完全坍塌下来,防护网几乎被扯成碎片。 再往上看,最顶层的一堵刚刚砌起的承重墙也倒塌下来,砖块水泥散落一地。两只砸烂的劣质安全帽被压在砖块下,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现场已围了一些像陈名一样闻风而至的记者,有的正在对着地上的血迹喀嚓喀嚓地拍照,有的正往采访本上记录着什么。 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沈玲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跟记者们解释着昨晚的事发经过。 原来由于前几天下雨耽误了工程进度,所以这几天晚上工人们一直在挑灯夜战,加班赶工。今天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工人们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着,由于操作不当,一架起重机的吊臂砸到了脚手架上,那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顿时轰然倒塌,连带着最顶层一堵刚刚砌上去的砖墙也跟着倒塌下来。 沈玲说:“这是一起由于吊车工人操作不当而引发的人为事故,我们公司将会配合有关部门及新闻媒体把事故责任调查清楚。”有记者问:“有没有人员伤亡?”沈玲说:“很不幸,有两个工人的安全帽没系牢,摔下来的时候头部着地,当场死亡。另有两人摔伤了腿,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不过请各位记者朋友放心,公司方面已经妥善处理好了伤亡工人的善后工作,死亡工人的遗体已经运去火化,经与其家属协商,每名死亡工人可获20万元赔偿,受伤的工人医疗费全部由公司负责。这位是伤亡工人的家属代表,相关事项,各位记者朋友可以向她求证。” 她一转身,从后面拉出一个女孩儿,却正是韩香。 陈名心里一沉,只听韩香含着眼泪说:“昨晚出事的时候,我父亲正在脚手架上……他的安全帽松脱了,摔下来就不行了……沈助理说的都是真的,事故发生后,公司处理很及时,赔偿也很快会到位,家属们都没什么意见,我们很感谢公司这么负责任……” 记者们又问了几个问题,沈玲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记者们见挖不出什么猛料,也渐渐没了兴致。 沈玲拿出一叠红包,说:“各位记者朋友辛苦了,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请大家笑纳。”从前往后,每人发了一个红包。 陈名随手一捏,厚厚的,怕不下一千块。 记者们拿了封口费,一哄而散。 陈名回头想找韩香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见了她的身影,只得怅然离去。 他出了建筑工地,沿着围墙走了几百米,拐个弯,正要去搭公车,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条人影,吃力地自金山大厦建筑工地围墙上的一个被杂物堵住的破洞里钻了出来,对着他叫了一声:“陈记者。” 陈名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居然是韩香。 韩香警惕地四下里瞧了瞧,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我有点东西,放在工地上不方便,想请你帮我保管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 陈名接过一看,只见那信封并不大,但四面都用透明胶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用手一捏,里面有一小块硬硬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陈名估计可能是她私人的什么贵重物品,放在人多眼杂的工棚里不安全,所以交给他这个她在这座城市里惟一认识的“熟人”代为保管。 她显得有些急促,说:“你先帮我保管着,到时候我再打你手机告诉你怎么处理它,好吗?” 陈名说:“行,没问题,谁叫咱们是老乡呢。你有我的名片,随时可以来找我。” 远远的,一个金山大厦工地上的工人走了过来。 韩香神情一变,顿时紧张起来,来不及道声谢,便又从那个墙洞中钻了进去。 陈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哎”了一声,正要叫住她再问几句,他要等的公共汽车正好驶了过来。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收起那只信封,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公车。 回到报社,陈名向社长李鹤汇报了一下采访到的信息。 李鹤显得有些失望,把身子往大班椅上一靠,神情冷漠地说:“才死两个人,算不得重大新闻,你给写个短消息,不要超过两百字。” 星期天,这一期的报纸印出来了,陈名采写的金山大厦工地事故新闻登在第三版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几天后,陈名想起了沈玲答应在他们报纸刊登售楼广告的事,心想工地事故的善后工作应该已经处理完了,现在她应该有时间谈广告的事了吧。便在这天下午,搭乘公车,赶到了金山大厦工地。 到了工地上,陈名才发现自己来早了,沈玲和周正隆还没到工地上来,便又坐在那工棚前的空地上等着。 这个时候,陈名忽然发现在工棚外灶台前煮饭的三个中年妇女中,不见了韩香的母亲。而且他在工地上坐了好久,也没有看见韩香。 他问一个煮饭的妇女,韩香和她妈妈是不是回老家去了? 那个妇女一脸惋惜地说:“你说韩香啊,那孩子,真是太可怜了,她爸刚出事,她也跟着出了车祸,上街买东西时被车撞了,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撞她的那个司机至今也没找到……” “什么,韩香出车祸了?”陈名吓了一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那她妈妈呢?” “昨天拿到了周老板的赔偿款,就带着丈夫和女儿的骨灰盒,坐火车回老家去了。” 陈名心头一沉,顿时呆住。这天傍晚,他没有等到沈玲,就黯然离开了金山大厦工地。 3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陈名正站在写字楼前的站台上等公车,一辆白色的进口标致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车窗摇下,沈玲探出头来,朝他展颜一笑:“大才子,上车吧。” 陈名不由睁大了眼睛:“哟,连私家车都有了,你几时成富婆了?”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沈玲笑着摇头:“我哪有资格做富婆,这是老板给我配的车。” 一转方向盘,小车拐上了街道。 陈名问:“去哪里?” 她说:“去菜市场。” 陈名说:“去菜市场?做什么?” 她扭头瞧了陈名一眼,双眸中忽然有了些妩媚之意:“难得他乡遇故知,我说过欠你一顿饭的。” 陈名乐了:“你该不是想去菜市场买菜,然后亲手做一顿美味佳肴犒劳老同学吧?” 她微微一笑,说:“还真被你猜对了。本来想请你去酒店,可酒店的饭菜我早就吃腻了。记得当年在学校野炊的时候,你可是一个劲地夸我做的菜好吃。我就想还不如让我露一手,买点菜去你的住处做一顿家乡菜,可能更合你的口味。” 陈名高兴地说:“好啊,如果你不嫌我的出租屋简陋的话,那就去我那儿吧。” 二十分钟后,白色标致的尾箱里放着几样小菜,径直开到了陈名出租屋的楼下。 陈名租住在一幢旧楼里,一房一厅,地方逼仄,甚是简陋。 开门进屋,陈名看着满地乱扔的书报杂志和衣服鞋袜,对沈玲抱歉一笑:“这地方太乱了,不好意思。” 沈玲笑道:“还好,虽然凌乱一点,还没有臭味,单身汉的住处,都是这个样子。等我有空了,帮你好好收拾收拾。” 她拎着菜,一阵风似地跑进厨房。 不大一会,厨房里便飘出了阵阵饭菜香味。 吃饭的时候,沈玲变戏法似的从提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倒了满满的两大杯。 陈名不由面露难色,说:“阿玲,我可不会喝酒。” 沈玲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眼神怪怪地:“你,不是记者。” 陈名心里一凉,以为她看出了自己只是个冒牌的打工记者,谁知她却忽然笑了:“记者向来都是吃香喝辣的,哪有不会喝酒的记者?” 她伸出一只葱白似的手来,端起一杯红酒递到陈名面前。 陈名苦笑一声,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吃香喝辣的“记者”,只得接过酒杯,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杯。 沈玲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说:“来,为咱们老同学异地重逢,再干一杯。”说罢与陈名碰了一下杯,仰头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干而尽。 陈名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干了这一杯。 沈玲一面给陈名夹菜,一面又给他倒酒。 连干几杯后,本来没有多少酒量的陈名,就有点不胜酒力了,脸上火辣辣的,头脑里晕晕乎乎,整个身子仿佛飘了起来。 沈玲却又给他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陈名忙摆手说:“不行,我酒量欠佳,真的不能再喝了。” 沈玲把坐椅往他这边移了移,侧头瞧着他,微翘的红唇边带着一丝儿妩媚的笑意,眼眸中泛着一层淡淡的轻雾:“大才子,这么多年来,其实我心里头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陈名一怔,问:“什么秘密?” 她说:“这个秘密,跟你有关。” 陈名的心仿佛被一只调皮的小白鼠抓了一下,不由得问:“跟我有关,那是什么秘密?” 她一动不动地瞧着陈名,目光渐渐变得迷离和暧昧起来:“你喝了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看着她那张温情脉脉的脸和那双似笑似嗔的眼眸,陈名不由一阵心旌摇荡,竟不由自主地端起那杯如血液般鲜红的酒,一仰脖子,很豪气地喝了下去。 “我的大才子,你知道吗,自从我在学校读到你写的第一首诗起,就深深地,深深地喜欢上了你……寒冬腊月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忍着被铁针刺到指尖的痛,给一个她心仪的男孩织毛衣……这种初恋的幸福感觉,直到现在,也让我十分留念和回味……” 沈玲柔声一笑,整个身子都朝陈名倚靠过来,把她的嘴贴到陈名的耳朵边,轻轻诉说着她心中这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陈名还没回味过来,沈玲就掏出手机,按了一下播放键,手机里立即响起一首舒缓缠绵的音乐。 她伸出白皙的手臂,环住陈名的脖子:“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学校联谊会上跳过的舞吗?” 陈名说:“当然记得。”被她一拉,人已不由自主站起来,双手揽着她柔软的腰肢,随着舒缓的音乐,将身体慢慢摇摆起来。 轻歌曼舞,心旌摇荡,不知不觉中,他们从客厅跳到了卧室。 又在不知不觉中,他俩缓缓倒在了床上。 那一张简易的木架床,仿佛载不动两个人的激情,夸张地叫起来…… 第二天早晨,陈名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床的另一边,已不见沈玲的身影。 他一惊而起,却看见沈玲早已穿戴整齐,正打开他的柜子,把里面一堆乱七八糟堆放着的衣服往外掏。 陈名问:“你在干什么?” 她回头瞧了他一眼,眼中透出一丝柔情,说:“你屋里乱糟糟的,我说过要帮你整理整理的。” 她嫣然一笑,坐到床边,把陈名的衣服一件一件细心地叠好,再整齐地放进衣柜。接着又挽起衣袖,帮陈名整理屋子,打扫卫生,连床底下和放鞋子的壁柜里,都干干净净清理了一遍。 早上九点,她开车一直将陈名送到他上班的写字楼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临别时,她说:“广告的事,我会叫周总亲自跟你联系的。” 4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陈名正在报社的电脑前写一个新闻稿子,手机响了。一接,对方说:“我是周正隆。” 陈名想起早上沈玲对他说过的话,没想到正隆房产的老总这么快就会给自己打电话,忙说:“哦,是周总,您好您好。” 周正隆说:“今晚六点,我在花城大道喜相逢酒店冰岛房等你,请顺便带一份贵报广告价目表和广告合同过来。” 陈名知道广告的事有戏了,不由大喜过望,忙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准时到。”写完手里边的稿子,正好到了与周正隆约定的时间,陈名便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花城大道。 陈名走进喜相逢酒店冰岛房时,周正隆一个人正坐在桌子边等着他。 周正隆身宽体胖,为人也极豪爽,哈哈一笑,隔着桌子向陈名伸出手来,陈名忙伸手与他一握,说:“不好意思,周总,让您久等了。” 周正隆说:“没关系,是我来早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在你们报纸,做一个整版广告,要多少钱?” 陈名掏出一份广告价目表递给他,说:“整版三万,半版一万八。” 周正隆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爽快地写了一张三十万元的支票,从桌面上推给陈名:“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整版,连登十期。广告文案,我会叫广告公司设计好后再传给你们报社。” 陈名心头一跳,三十万元的广告费,足可令他在那个见钱眼开的张鹤面前挺直腰杆吐气扬眉了。 他正要伸手去接支票,周正隆忽然一缩手,又把支票收了回去,盯着他说:“不过陈记者,在签定这笔广告合同之前,周某有个小小的条件。” 陈名说:“周总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 周正隆掏出一支大中华,点燃后夹在手指间,忽然问他:“韩香这个女孩儿,陈记者认识吧?” 陈名狐疑地点点头,说:“在金山大厦工地上见过两次,算是认识吧。” 周正隆吐出一口烟圈,不动声色地瞧着陈名,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有人看见在金山大厦工地出事故的那天上午,韩香曾交给你一包东西。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将韩香交给你的那包东西交给我,这份广告合同我立即就签了。” 陈名一怔,这才想起韩香曾经交给他,叫他代为保管的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陈名略一抬头,正好瞧见周正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阴险的笑意。 他心头猛然一震,忽然想起韩香当时的紧张神态,她将这信封交给自己几天后便遇车祸身亡,这是巧合还是…… 韩香交给自己的东西,周正隆为什么想要回去? 难道那信封里东西与他有关,难道韩香的车祸与他有关? 新闻记者的敏感,立即使陈名意识到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管如何,韩香交给他的东西,绝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想到这里,陈名不由把头一摇:“周总,我想你可能搞错了,韩香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并不十分熟识,她怎么会有东西交给我呢。” 周正隆脸上笑容倏收,盯着他道:“只要你交出那包东西,就可以拿到好几万块广告提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复我。” 陈名越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更加坚定了决心,说:“周先生,我想得很清楚,实在想不起韩香曾经交给过我什么东西。” 周正隆脸色一变,眼中寒光一闪,收起桌上的支票,起身说:“那好,陈先生,咱们的广告合同取消了。等你想得起来的时候,咱们再谈。”说完用刀锋般的眼神狠狠盯了陈名一眼,摔门而去。 陈名疑窦丛生,心知韩香交给自己的那个信封里,必定藏着某些让周正隆心存顾忌的信息。 待周正隆一走,他便也立即离开了酒店,乘出租车赶回报社。 韩香交给他的那个信封,他并没有带回住处,而是一直锁在自己的办公桌里。 天色已晚,办公室里的同事早已下班走了。 陈名开了灯,打到自己的办公桌,掏出钥匙,打开最下面一个抽屉,拿出那个被透明胶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犹豫一下,还是拿起剪刀,剪开了信封口。 最先从里面滑落下来的,是一封写在白纸上的信,内容如下: 陈记者: 当你打开这只信封时,我已经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鄂北老家。我留下这只信封,只不过是想将金山大厦工地那次事故的真相告诉你,并希望能通过你和你们报纸,将真相公之于众。其实那一场事故,并非是由于吊车工人操作不当引起的,而且伤亡人数,也远比沈玲公布的要多。 周正隆为了节省成本,一直偷工减料,在金山大厦的建筑上使用低价劣质水泥。出事的那天晚上,正是由于顶层的一堵承重墙质量不过关而突然倒塌,砸垮了外面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当时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的工人多达三十余人,全部摔落下来,十三人当场摔死,七人重伤。因为周正隆没有给工人们买保险,工地一旦出事,所有赔偿都得他自己掏腰包。按照相关政策,在这种情况下,他至少得给每个死亡的工人二十至三十万元不等的赔偿。这样一算下来,这场事故,他至少得赔偿伤亡工人数百万元。 最重要的是,国家相关法规规定,一次死亡三人(含三人)以上九人以下的事故,可以定性为重大事故,一次死亡十人(含十人)以上二十九人以下的,为特大事故。如果按这个标准来定性,金山大厦工地的这起事故,就是一起特大事故。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一旦调查起来,身为公司法人代表的周正隆只怕难逃牢狱之灾。 为了减少赔偿,规避责任,周正隆便使出瞒天过海之计,叫来一批马仔,连夜把现场清理干净。死亡的十三个工人中,只有我父亲和另一个工人有家属在工地上,周正隆答应我们只要我们不把事情捅出去,他就给我们两家每家赔偿二十万。而另外十一个死亡的民工,来自全国各地,既无老乡又无亲人在场,便成了他毁尸灭迹的对象。他交待其助理沈玲,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场事故是一起由于工人操作不当引起的人为事故,事故中只有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两人死亡…… 所幸的是,我身上当时正带着一台数码相机——这台相机本是我从同学那儿借来的,想来青阳跟父母亲照两张合影带回学校。我躲在一堆砖块后边,将周正隆指挥马仔“处理”这起事故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但是因为我父亲的死亡赔偿款还没拿到手,所以不敢贸然把这些照片公布出来。只好将相机的储存卡取出,装入信封交给你。我一旦拿到周正隆的赔偿顺利回到老家,就立即打电话给你,叫你拆看这封信…… 读完信,陈名把手伸进信封里一摸,果然有一张数码相机SD储存卡。 他急忙打开电脑,插进读卡器。 储存卡里果然储存着不少照片,打开一看,前面几张,都是韩香与父母亲在工地上的合影。看到第八张的时候,照片上的光线为之一暗,出现了金山大厦工地脚手架倒塌,工人们纷纷摔到地上的镜头。 往下一张,却是正隆房产的老总周正隆带领着数十名马仔赶到事故现场,驱赶四周围观民工的场面。 第三张,事故现场亮起了一盏大灯,惨白的灯光下,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字儿排开,场面触目惊心。 陈名一数,正是十三具尸体。 第四张照片,一辆没有牌照的三围栏带棚小货车停在事故现场,周正隆正指挥几个马仔往车上装尸体,地面上,已只剩下最后两具尸体…… 一共有十七张照片,果然像韩香在信中所说,用镜头详细记录了周正隆带领一帮马仔“处理”这起事故的全过程。 而可怜的韩香,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顺利回到老家,却不知在陈名拆看这封信时,两人竟已阴阳相隔。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置她于死地的那一场车祸,显然是周正隆在觉察到蛛丝马迹之后为绝后患而精心设下的阴谋。 周正隆在设计害死韩香之后,原本以为可以安枕无忧了,却不想有人向他透露消息,说在金山大厦出事的那天,看见韩香曾跟陈名这个记者有过接触,并将什么东西交给了陈名。于是周正隆又大感不妙,立即把矛头指向了陈名。 想到这里,陈名忽然又想起了沈玲,她为什么执意要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去,为什么对他这个久未联系的老同学表现出过度的热情,为什么执意要给他整理房间打扫卫生,甚至连最肮脏的角落也不放过? 那只有一种解释,她是受周正隆之命,不动声色地到陈名的出租屋里寻找这个信封去的。 陈名的心,顿时寒了。 陈名咬咬牙,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张鹤的手机:“张社长,我手里边有一条爆炸性新闻,你敢不敢登?” 张鹤说:“小陈你别一惊一乍的,先说说是什么新闻?” 陈名就把金山大厦工地瞒报事故伤亡人数的事说了,张鹤一听来劲了,道:“咱们报纸不就是要搏出位吗,这样的新闻登出来,肯定卖得比省城晚报还火。小陈你辛苦一点,连夜把这个稿子写出来,要特写,一定要写得有力度有深度,要有振聋发聩的效果,然后将稿子和照片发到我邮箱,明天我一早上班就看。只要你写得好,下期头版全都是你的了。” 放下电话,陈名抑制住满心的愤慨,在电脑里打开文档,敲下了“2个还是13个?正隆房产金山大厦工地特大事故被瞒报的背后……”这个新闻标题。 5 第二天早上,陈名刚一上班,张鹤就把他叫进了社长室。 陈名看见张鹤的电脑桌面上,正打开着自己发到他工作邮箱里的那篇六千字的特稿。 张鹤拍着桌子叫道:“嗯,不错,这条新闻确实具有爆炸性,你写得也很不错,有深度有力度,而且是咱们的独家新闻。这下咱们的报纸想不扬名报界都不行了。” 他又在电脑里点击了两下,“咦,你不是说一共有十七张照片么,怎么这里只有三张?” 陈名说:“我只挑了三张最具震撼力的照片送审。” 张鹤说:“这样的重大新闻,只配三张照片怎么行,你把那张储存卡给我,让我亲自再挑几张好照片配上去。最好把那个女孩写给你的信也给我,让我影印一份放在文章的结尾。” 陈名一拍手:“不错,这样一来,就更有震撼力了。” 顺手掏出那个信封递给他,信封里装着韩香冒死交给他的那张SD卡和那封信。 陈名心想:韩香,我总算没有负你所托,这条新闻一旦登出,周正隆这个无良老板非得坐牢不可。你在天国,亦可安息了。 张鹤瞧了陈名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嘉许地说:“看你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昨晚是不是干通宵了?辛苦你了,我给你放两天假,回去好好睡一觉。” 陈名正求之不得,把工作上的事交待一下,就回出租屋睡觉去了。 两天后的星期天,报纸准时出版,陈名跑到印刷厂,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张报纸一看,却傻了眼,他那篇头版头条的特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条金山大厦即将竣工发售的新闻。 再往后翻,第四版广告版,竟登了一个整版的金山大厦售楼广告。 陈名想起被张鹤要去的那张储存着全部照片的SD卡,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跑回报社。 双休日报社没人上班。 陈名打开电脑查看自己电脑里的照片备份,但是连开几次机,电脑都无法运行。 陈名奇怪地打开主机机箱盖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里面的硬盘早被人拆走了。 陈名不觉怒火中烧,立即打通了张鹤的手机。 张鹤在电话是拿腔捏调地说:“谁啊?我正跟正隆房产的总经理助理沈玲沈小姐在酒店吃饭呢……哦,原来是小陈啊,对了小陈,从下星期一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王八蛋!” 陈名咬着牙,骂了一句。 6 陈名被张鹤炒鱿鱼的第二天,省报第二版头条,全文刊登了陈名的那篇题为《2个还是13个?正隆房产金山大厦工地特大事故被瞒报的背后……》的特写,并且配发了三张韩香偷拍到的照片。 你一定会问,那张储存着全部照片的SD卡被张鹤拿走了,陈名在工作电脑里的备份也不见了,怎么还会有那些照片的呢?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因为陈名的邮箱有自动保存草稿的功能,每发出一封邮件,都会自动备份存进草稿箱里。 陈名往张鹤的工作邮箱发那些照片和稿件的时候,也无一例外地被自动保存了下来。 离开张鹤的报社之后,陈名一咬牙,就把这篇报道和那三张照片发到了省报的新闻投稿邮箱里。 报道登出之后,立即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青阳警方迅速行动,周正隆和沈玲的下场,就不用细说了。 而陈名呢,正是因为这篇上了省报的新闻稿子,他被一家正规报社看中,现在已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实习记者了。 第十一章 重重杀机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超级策划杀人案 案件编号:A5340973020120512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5.12 结案时间:2012.5.30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林志诚的杀机 虽是初夏,但地处长江边的青阳市已热得厉害。 星期一早上,志诚私立英语培训学校的校长林志诚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空调摇控的开关键,然后才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上网,打开自己的办公邮箱,里面有几封未读邮件。前面四封,都是一些业务往来的函件,他很快作了回复。当点击开第五封电子邮件时,他却愣住了。 这封邮件附带着一大串抄送地址,一看就知道是一封群发的广告邮件。 邮件内容如下: 为您排忧解难,解决任何麻烦 朋友,在爱情上,您有横刀夺爱的情敌吗?在事业上,您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吗?在生活中,您有不共戴天的仇人吗?这些情敌、对手、仇人,你是否早有欲除之而后快之心,却慑于法律的制裁,而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有了我们超级策划公司,您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在我们公司的专业策划之下,您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铲除自己的眼中钉,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迹,即便是最高明的警察,也绝不会怀疑到您身上。如有需要,请进一步跟我们联系。业务QQ:52907572X。 林志诚看罢,既觉新奇,又觉好笑,心想:如今这社会,真是干什么的都有,居然还有人开起了这样的策划公司,这还了得。 他移动鼠标,随手把这封来路不明的邮件删了。 今年40岁的林志诚,出生在青阳乡下的一个小渔村,自小父母双亡,靠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 也许是过早的品尝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少年时代的他读书十分勤奋,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却因无钱上学,眼看就要与大学失之交臂。 这个时候,同村一位比他大五岁的村姑陈凤娇毅然站出来,倾力资助他,让他终于有机会走进了大学校园。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回家乡青阳市第一中学任英语教师。 五年后,跟一位新分配来的女教师结了婚。 那位女教师叫闻婕,是一位城里姑娘,在学校里教数学课。 其时中国大陆正掀起学习英语的热潮。 婚后不久的林志诚看出了其中的商机,毅然辞职下海,在市工人文化宫租了一爿房子,开办了一个英语培训班。 经过十余年时间的打拼,当初那个不足二十名学员的短期英语培训班,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一间拥有三十余名专业教师和近五百名学生的民办英语专科学校。 林志诚名下积累的资产,也达到了两千多万元,头上还戴着一顶市政协委员的高帽子,在这座城市里,也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成功人士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闻婕婚后曾三次怀孕,皆习惯性流产,至今也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偌大的一份家业,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心里难免觉得遗憾。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林志诚的手机忽然叫起来,按下接听键,却没有人说话,只是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嘤嘤的啜泣声。 听到这熟悉的哭泣声,林志诚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忙柔声安慰对方说:“宝贝别哭,我一定会想办法跟家里那位离婚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我这几千万的家业,可都指望着他来继承呢。别哭好不好,我这不正想着办法吗!” 在电话里哭泣的女人叫张妮娜,今年24岁,本是志诚英语学校短期培训班的一名学生。她父母亲都在美国,本来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出国事宜,只等她的英语一过关,就可以立即办理出国手续。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对这位只在她们短训班讲过一堂英语口语课的极具成熟男子魅力的校长一见钟情。 作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林志诚刚刚开始与自己的女学生张妮娜约会的时候,本是抱着玩一玩的心理,等到她一出国,两人即断绝来往,谁也不会再记得谁。 谁知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却是真心爱上了他,不但为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而且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得知她怀上的是儿子之后,林志诚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能辜负她了。 就算他能狠心舍弃这个不顾一切真心爱着他的漂亮女孩,也绝不能舍弃她肚子里那个可以为他传宗接代的孩子呀。 他决定向妻子提出离婚,哪怕要分割一半家产给她,他也在所不惜。 “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当一向性情柔弱对他百依百顺的妻子从他嘴里听到“离婚”这两个字时,苍白的脸上竟现出少有的倔强神情,就这样咬牙切齿地一口回绝了他。 好言谈判无果,接下来便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冷战,有一回他还故意找茬将妻子打了一顿,但闻婕仍是一口咬定:绝不签字离婚! 林志诚失去耐心,不由恶向胆边生,竟然想出了一记损招来逼迫妻子同自己离婚。 在林志诚的众多酒肉朋友中,有一个叫朱三皮的人,是青阳一中老校长的儿子,听说当初还曾追求过闻婕。原本就是个游手好闲把打架斗殴当饭吃的主儿,自打他父亲因车祸去世之后,缺了管教,愈发无发无天,到处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成为当地一霸。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结婚。 林志诚想出的损招,就是请朱三皮去强奸自己的妻子,还让他用手机把过程从头到尾拍下来,然后将视频发到自己手机里,据此诬陷闻婕说她与旧情人通奸,逼迫她签字离婚,否则就拿着这段奸情视频到法院起诉离婚。 闻婕却不吃他这一套,恨声说:“上法院就上法院,你以为法官是傻瓜,连通奸与强奸都看不出来么?” 林志诚见她软硬不吃,不禁恼羞成怒,若不是怕犯杀人罪,真恨不得把她从楼顶推下去。 今天中午,在电话里听到情人那无言的啜泣声,他心里不禁又着急起来。 妮娜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如果他再不与妻子离婚和妮娜办理结婚手续,那她就真的只能生下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太对不住妮娜,也太对不起孩子了! 这可怎么办呢? 挂了手提电话,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恨恨地想:闻婕这个女人,真是又臭又硬,如果她今天出门被车撞死、开灯时被电电死就好了! 一想到这个“死”字,他忽然记起了早上收到的那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不由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世上若真有专门帮助别人策划杀人,而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公司,那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随手打开自己的办公邮箱,忽然发现那封广告邮件并未彻底删除,还躺在垃圾箱里呢。 他点开邮件,又仔细看了两遍,抱着试一试的心理,重新申请了一个QQ号,申请人的地址年龄等信息都是胡乱填写的,然后用新申请的QQ加了广告上留下的那个所谓的业务QQ。 对方很快通过了他加为好友的请求,并且很专业也很礼貌地在QQ对话匡里打出一句话:“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林志诚打了一行字,问:“请问你们是超级策划公司吗?” 对话匡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字:“是。” 林志诚不禁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这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只是某位无聊网友的恶作剧,想不到一试之下,还真有其人,真有其事,而且对方的QQ名就叫“超级策划公司”。 林志诚犹豫半晌,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能够帮助策划别人杀人而不受到法律的制裁?” 对方回答说:“当然。不怕让你知道,我们的策划团队中,便有好几位曾经杀过人却成功避开警方调查的犯罪高手。” 林志诚想了想,又打出一行字:“那你们如何收取费用?” 对方答:“客户对我们的策划方案满意了,就交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酬金。收费多少,视策划难易程度而定,一般三万至十万元不等。银行转账即可,安全方便。您需要我们的服务吗?” 林志诚查了一下对方的QQ资料,发现对方的真实姓名、所在城市、年龄性别等全都空白未填。 他不禁也多留了一个心眼,打字告诉对方:“不是我自己,是我的一位朋友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想请你们帮忙,只要能够成功,价钱不是问题。” 对方马上打过来一行字:“好的。请把他的麻烦告诉我们,我们一定竭诚为您和您的朋友服务。” 林志诚就把自己当下遇上的“情人怀孕、老婆死活不肯离婚”的处境,当做朋友的难题,向对方详尽地倾诉了一遍。对方问:“你朋友的意思是要让他老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绝后患,是不是?” 林志诚的手哆嗦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个“是”字。 对方又问了当事人的一些相关情况,最后说:“您朋友的处境我们已经了解了,请容我们好好想想,明天上午再将最佳策划方案发给您。” 林志诚心怀忐忑地等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打开QQ,“超级策划公司”早已在QQ上等着他。 对方打过来一行字:“您昨天说,您那位朋友曾经请人强奸过自己的妻子?” 林志诚说:“是的,他也是被逼得没法了,才出此下策。” 对方说:“那好,我们建议您朋友的杀妻行动,就从这个强奸犯身上着手。您不是说那个强奸犯和当事人是酒肉朋友吗,如果您朋友请他晚上到自己家里喝酒,他会不会来?” 林志诚简单快捷地打了一个字:“会。” 对方说:“很好。那就让您的朋友灌醉这个强奸犯,然后自己动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再把凶器放进强奸犯手中,这样不就可以将杀妻之罪嫁祸给这个强奸犯了吗?” 林志诚一想,对呀,朱三皮既是臭名昭着的泼皮,又曾经强奸过自己的妻子,如果说他酒后起色心,趁着林志诚醉酒之机欲对闻婕再行无礼,遭到反抗后失手杀人,绝不会有人怀疑。 他高兴地在QQ对话匡里打出一行字:“这个主意不错。” 接着双方又商谈了实施这个计划的一些具体细节,林志诚心里愈发有把握了。 对方忽然语气一转,打出一行字来:“不过在实施这个杀妻计划的过程中,你要告诉你那位朋友,有四个地方,他一定要严加注意。” 林志诚忙问:“哪四个地方?” 对方打过来一个账户名和账号:“鉴于您朋友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们承担的风险也比较大,所以收费要比一般Case高些,至少得八万块。请通知您的朋友先将一半酬金打到我们的户头,我们再接着聊。” 林志诚重重地拍了一下键盘,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都是一帮见钱眼开的家伙! 他当即跑到外面银行存了五万元到对方账户,然后跑回来,在QQ上跟对方说:“款已汇出,为了表示咱们的诚意,我朋友特意多汇了一万块到你们的账户上,事成之后,另有重酬,绝不食言。” 对方好半晌没动静,估计是在网上查阅自己的账户。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QQ对话匡里才跳出一段文字来:“钱已到账。你要提醒你朋友注意四点,第一点,他不能光把强奸犯灌醉而自己却不醉;第二点,作案工具最好选用随手可取的自家水果刀,而不是特意准备的匕首或锐利的牛角尖刀之类的凶器,这样才可显出那强奸犯是非礼遭拒而临时起的杀机,在警察面前更具说服力;第三点,人的心脏在胸口偏左的一边,千万别刺错地方;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杀妻之后,千万不要为了毁灭罪证而拿毛巾去擦拭水果刀刀柄上的指纹。” 林志诚不禁一愣,急忙打出一行字:“第四点,为什么?作案后抹掉自己的指纹,这很正常啊。” 对方没好气地打过来两行字:“正常个屁。水果刀是你朋友自家的,上面有他的指纹很正常,没他的指纹才不正常。” 林志诚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到底是专业人士,考虑事情就是比一般人周到,看来这笔钱没有白花。 朱三皮的杀机 “今晚十一点半,请到我家小酌几杯,林某有要事相求。” 朱三皮收到林志诚发给他的这条短信时,正是星期六的早上。 他打了一通宵的麻将,正输得心头火起,一看到林志诚的短信,他当即就乐了。 在他的手机里,不但还保留着上次强奸闻婕的视频,而且还偷录了林志诚出钱请他强奸自己老婆时的对话,必要的时候,可以借此狠狠地敲他一笔。 哼,他要是敢不给钱,老子就放他的血!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朱三皮本来不叫朱三皮,他叫朱波,自从他因为一次强奸未遂两次故意伤害罪三次入狱,泼皮之名远扬之后,人们就开始把他名字里的“波”字拆开来叫,都叫他“朱三皮”。 朱三皮的校长父亲,跟闻婕的母亲是同学,他认识闻婕要比林志诚早得多。 其实闻婕大学毕业后,父母亲给他张罗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朱三皮。 朱三皮喜欢闻婕由来已久,但闻婕对朱三皮知根知底,知道他是一个不学无术且暴力倾向很严重的人,所以并未与他深入交往。尽管后来闻婕跟同校的英语教师林志诚结了婚,但朱三皮对她却一直不能忘怀。 他之所以常常跟闻婕的丈夫林志诚一起出去喝酒,就是希望能藉此机会与自己的梦中情人走得更近一点。 上一次,林志诚为了达成自己逼迫闻婕离婚的目的,竟然请他去强奸自己的妻子,他深感意外之余,亦觉正中下怀。 时至今日,他还常常把那段视频拿出来“欣赏”一番呢。 这一次林志诚约我深夜到他家里去,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朱三皮就偷着乐,连手里的牌也忘了听。 林志诚的家住在相对僻静的老城区,是买下一块地基后自建的一幢独门独院的两层复式洋楼。 半夜时分,老城区里路灯昏暗,行人绝迹。 朱三皮来到林志诚的家门口,正要去按门铃,大门忽然无声地打开了,林志诚朝他嘘了一声:“千万别按门铃,闻婕刚上楼去睡觉,要是她知道你来了,肯定跟你没完。” 朱三皮心领神会地一笑,闪身溜进屋里。 也许是怕引起别人的仇富心理,林志诚的家里空间虽大,但装饰并不豪华。 林志诚把朱三皮领进靠近阳台的一间僻静小厅,厅里的小圆桌上已摆了好几样小菜,还有三瓶白酒。 林志诚请朱三皮坐下,说:“今天我们家的佣人陈嫂请假回乡下去了,这些酒菜都是我我叫的外买,咱们兄弟将就着喝两盅。” 朱三皮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先干了一杯,咂咂嘴巴:“嗯,52度的北京红星二锅头,好酒!” 两人边吃边聊,不到半个小时,两瓶红星二锅头就见了底。 朱三皮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晃着脑袋打着酒嗝问:“兄、兄弟,你约我这么晚到家里来,到、到底有什么事?” 林志诚拧开第三瓶酒,又给他满满的倒了一杯,叹口气说:“唉,还不是为了跟我老婆离婚的事。我本以为上次请你出手之后,就能抓到她的把柄,逼她同意离婚。谁知她却说事发当时她曾极力反抗,法官一看视频就会知道那不是通奸。” 朱三皮又干了一杯,喷着酒气问:“那、那你的意思是……” 林志诚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她说上次不像通奸,那咱们不如再来一次。闻婕睡眠不好,有睡前服用安眠药的习惯,一旦她服药睡下,就是打雷也不会醒来。所以这回无论你想对她干什么,她都不会反抗。你只要用手机把这一切拍下来,证明她是在和你通奸,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朱三皮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行、行,大哥你、你……放心,老弟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舌头像是短了半截,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林志诚也喝得不少,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打着酒嗝说:“她、她就睡在楼上卧室里,上楼梯右手边第二、二间房……你、你去吧,我、我在楼下等、等……”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朱三皮一看,原来他喝高了,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有道是酒壮色胆,朱三皮酒意上涌,色心顿起,迷迷糊糊踉踉跄跄地就往楼上爬。 来到二楼,推开右手边第二间房子的房门,里面果然是卧室。 卧室里亮着一盏桔红色的床头灯,床边小桌上摆着一个果盘,果盘里放着一把一尺余长的水果刀和半只削了皮却没吃完的苹果。 朱三皮曾听林志诚说闻婕有晚上吃苹果美容的习惯,看来不假。 他走进卧室,掏出手机,打开拍摄功能,镜头对准席梦思床,放在床边小桌上。 柔和的灯光下,闻婕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侧躺在床上,身上只随意地斜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两条大腿弯曲着露在外面,白皙丰腴,格外诱人。 朱三皮咽了一口口水,欲火焚身,哪里还按捺得住?三几下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目放淫光,低吼一声,扑到席梦思床上。 他先是在闻婕白皙俏丽的脸上亲了一口,见她确已睡熟,并无反应,胆子顿时大起来,双手自睡衣底下伸进去,在她的大腿根上重重地摸了两把。 当他欲火难耐,正要彻底扯掉闻婕身上的睡衣时,闻婕忽然翻了一下身,碰到了他那一双魔爪似的手,顿时一惊而醒,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见是他,不由一个激灵,猛然推开他翻身坐起:“你、你……畜生,你怎么会在我家里?你、你想干什么?” 朱三皮没有料到她竟会这么快醒来,不由吃了一惊,但欲火焚身之下,早已失去理智,哪还顾得了许多,淫笑道:“好妹子,咱们又不是第一回了,哥哥我想干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他像只饿虎似的,又猛然向闻捷扑去。 闻婕惊叫一声,闪避不及,竟被他扑个正着。 朱三皮喘着粗气,努着猪八戒似的大嘴巴,就往她脸上啃去。 闻婕躲避不开,情急之下,呸地一声,将一口口水吐到他脸上。 朱三皮恼羞成怒,面目变得狰狞至极,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闻婕顿时翻着白眼,喘不过气来,手足并用又踢又打,拼命挣扎起来。 朱三皮一时制服不了她,两人同时从床上翻滚下来,碰倒了床边小桌,桌上的玻璃果盘摔得粉碎。 一块玻璃片扎进了朱三皮的脚板,他腾出一只手往脚底下一摸,却摸到了水果刀的刀柄。生性残暴的他头脑一热,不禁恶向胆边生。 闻婕尖声惊叫,反抗得愈加厉害,两手乱抓,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朱三皮欲火攻心,却苦于不能得手,急怒交加,酒意上涌,只觉血冲脑门,情急中也不知道自己手底下到底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就感觉到闻婕浑身一震,忽然间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和反抗。 朱三皮心中暗叫不妙,下意识的放开手,闻婕就双目圆瞪,直挺挺向后倒去。 那把一尺余长的水果刀,不知何时已齐柄插入她左边胸口。 不好,闹出人命了! 朱三皮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一股酒意直涌上来,自己也昏昏然向前扑倒下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等到他醒转过来的时候,窗外已泛起微光,天都快亮了。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下身,忽然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压在闻婕身上。闻婕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柄正紧紧攥在自己右手里,鲜血流了一地。 一摸闻婕的鼻息,早已没气了。 他不由脸色大变,从地上一惊而起:难道我杀人了? 他敲敲额头,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但是脑海中却是迷糊一片,昨晚在这间卧室里发生的事,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他扭头看见掉在地上的手机,以为手机里能拍到什么,捡起一看,手机电池都摔掉了,什么也没拍到。 他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自己染满鲜血的右手上。 刚才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正紧紧握着那把水果刀。 难道真的是我用右手拿刀刺死了闻婕? 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这件事由头到尾仔细想了一遍,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牙根一咬,穿上衣服,抽出闻婕身上的水果刀藏在衣袖里,阴沉着脸,噔噔噔地下了楼。 “什么,你杀了闻婕?” 还在小厅里的沙发上睡觉的林志诚听了朱三皮的话,顿时一惊而醒,急忙跑上楼,奔进卧室,看见妻子正衣衫不整地倒在血泊之中,顿时吓白了脸,“我、我只叫你强奸她,可没叫你杀她啊。你、你怎么……” 朱三皮也急了,说:“这事可是由你而起,拔出萝卜带出泥,我要是出事了,你也跑不了。” 林志诚冷静下来说:“你放心,事情搞成这样,我绝不会撒手不管的。我给你十万块钱,你先到外地避一避再说。警察问起来,我就说家里来了劫财劫色的强盗……”边说边打开卧室里的保险柜,拿出一大叠钞票塞给朱三皮。 “兄弟,谢谢你的好意,再见了!” 朱三皮伸出一只手来接钱,另一只手轻轻一抖,藏在衣袖里的水果刀悄然滑落掌中。 刀光一闪,已齐柄插入林志诚胸口。 林志诚如遭电击,浑身一震,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兄弟,你、你这是干什么?” 朱三皮脸色阴沉,冷声笑道:“你以为我是傻子?我一跨出你家大门,你就会立即报警,让警察来抓我。” 林志诚踉跄后退一步:“我、我怎么会那么做?” “你当然会那么做。因为这件事,由头到尾,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就是要借我之手,让闻婕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最重要的是,昨晚杀闻婕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你,是你杀了人之后再将我打晕,嫁祸给我。现在这间卧室里到处都留下了老子的痕迹,老子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从来只有老子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老子的,老子今天就算是做鬼,也要先把你给收拾了。” 林志诚满脸骇色:“你、你怎么知道……是、是我嫁祸给你?” 朱三皮得意一笑,道:“原因很简单,老子是左撇子,绝不会用右手拿刀杀人。” 林志诚脸色一变,低头看时,果然发现插在自己胸口的水果刀,正握在对方左手里。他喘了口粗气,积聚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心有不甘地伸出双手往对方脖子上掐去。 朱三皮退后一步,左手用力,猛然自他身体里拔出水果刀。 鲜血喷涌,林志诚面容扭曲,痛苦地倒在了妻子的尸体边。 朱三皮踢了他两脚,见他确已死绝,这才丢下血淋淋的水果刀,仓惶向外奔逃。 刚出大门,就听见警笛呼啸,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冲破晨雾,闪电般冲到了他面前。 他双腿一软,绝望地瘫倒在地,心里已然明白,林志诚这个王八蛋,原来他早已打电话报警了。 闻婕的杀机 女人是敏感的。 其实林志诚刚刚开始与自己的美女学生交往,闻婕就敏锐的感觉到了,但是生性柔弱、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对丈夫心怀愧疚的她,一直委曲求全,极力隐忍着。 她相信自己与丈夫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丈夫绝不会对她变心。 他只不过是经受不住外面世界灯红酒绿的诱惑,偶尔出轨寻求生活的刺激,用不了多少时间,他那颗流浪的心,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丈夫与那个第三者越走越近,在婚外情的漩涡中越陷越深,甚至还让那个女人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林志诚郑重其事地向她提出离婚时,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她才后悔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任丈夫与那个女人交往,她才……但是一切都已太晚,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最后关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坚持到底,绝不签字离婚。 早在十几年前,她与林志诚谈婚论嫁时,就遭到了父母亲的强烈反对。 在父母亲眼中,林志诚这个来自乡下吃百家饭长大的穷教书匠,哪里比得上家境殷实、有个校长老爹的朱波? 尽管最后是她赢了,她顺利地跟林志诚结了婚,但与父母亲的关系,从此出现了裂痕。 假如她真的跟林志诚离了婚,父母亲就会觉得自己当初真是有先见之明,不但她的家人,就连周围的亲戚朋友,都会看她的笑话。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绝不会丢人现眼地离婚。 但是让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与她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为了逼迫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竟会使出那么阴险恶毒的手段,找朱三皮这个畜生来强奸她。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认清林志诚的庐山真面目。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对林志诚彻底死心,对他们的婚姻彻底绝望了。 对这个男人的满腔柔情爱意,也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刻骨铭心的仇恨,变成了可怕的复仇火焰,变成了强烈的杀机。 被朱三皮强奸的那天晚上,她流着眼泪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两个畜生! 她不但要向玷污她清白的朱三皮报仇雪恨,还要让林志诚这个负心薄义阴险狠毒的混蛋知道她的厉害。 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她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旅。 林志诚收到的那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就是她一手炮制的。 以超级策划公司的名义,在QQ上给林志诚策划“杀妻嫁祸”的人,就是她。 她知道林志诚数次逼她离婚未果,早已将她视作眼中钉,隐然已经对她起了杀机。 看到超级策划公司那么具有说服力的广告,再联想到自己眼下所处的尴尬局面,生性阴险狠毒的他不可能不动心,不可能不上钩。 闻婕的具体计划,是让林志诚“杀”了她之后,嫁祸给朱三皮。 尽管平时朱三皮不大对别人说起,但是对他知根知底的闻婕早已知道他是个左撇子。 按照惯常的思维,林志诚嫁祸给朱三皮的时候,肯定会将凶器放进朱三皮的右手中。所以一旦朱三皮清醒过来,就会立即明白自己是被林志诚陷害了。 生性残暴的朱三皮吃了这个暗亏,岂会轻易放过林志诚? 等到他们狗咬狗自相残杀完毕,再由警察来收拾残局,朱三皮也必定难逃法律的严惩。 至于她给林志诚的那个汇款账号,只不过是她从报纸上抄下来的一个民间慈善机构接受社会捐款的银行账号。 她之所以坚持要林志诚拿自己家里的水果刀作凶器,是因为她早已准备好了两把一模一样的水果刀,一把是真刀,另一把却是她从网上邮购的可以伸缩的魔术表演刀。 她将假刀放在卧室床前的小桌上,同时在胸罩里塞了一小袋鸡血,只要拿假刀往她胸口一戳,魔术刀就会完全“插”进她的身体,同时鲜血飞溅,场面瘆人。 等到林志诚从她身体里拔出刀来,放进昏迷中的朱三皮手里的时候,那把魔术刀的刀锋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弹射出来恢复原状。 只要林志诚一离开卧室,她就立即将朱三皮手里的假刀换成真刀,然后继续倒地装死,直到朱三皮醒来发现自己被人嫁祸,拿刀行凶…… 自从林志诚发迹之后,她就已经辞职,在家里当全职太太,所以她有大把的时间有条不紊地来布置这一切。 当她在卧室里与朱三皮搏斗的时候,她亲眼看见林志诚从门口悄悄窜进来,拾起地上的水果刀,躲在朱三皮身后,手臂从朱三皮腋下穿过,一刀刺中了她胸口。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想和设计的进行着,只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关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放在玻璃果盘上的那把魔术刀,竟变成了一把真刀。 就是这把真正的水果刀,要了她的命。 张妮娜的杀机 警方为志诚私立英语培训学校校长林志诚夫妇被刺身亡案召开新闻发布会,已是案发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在新闻发布会上,负责侦办这个案子的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向在场的媒体记者详细介绍了案情和抓获凶手朱波的经过,并且回答了一个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那就是最后关头,到底是谁用真刀替换掉了闻婕准备的假刀。 范泽天说,经过警方周密调查,现已初步查明,那个人就是林志诚家里新近才雇用的佣人陈嫂。 有记者问:“陈嫂与林志诚一家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暗中使用掉包计,置自己的女主人于死地?” 范泽天的回答是:“本案还在紧张调查之中,暂时无可奉告。” 有关此案“女佣人暗使掉包计,女主人作法自毙”的消息见报之后,舆论哗然,人们纷纷揣测,作为一个佣人,陈嫂为什么要拿真刀替换掉闻婕的假刀,最后导致女主人当场被刺身亡呢? 最后据相关消息人士透露,其实林志诚的那位美女情人张妮娜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是她暗中指使陈嫂干的。张妮娜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想得到林志诚的巨额财产。 有人还对张妮娜的家庭背景作了调查,发现她出身农村,家境贫寒,父母亲都在乡下种地,而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双亲是美国华侨。 她编造自己的家庭背景,只是为了接近林志诚。 当她怀上林志诚的孩子之后,就催逼着林志诚写了一份遗嘱,要他将自己身后所有财产都留给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曾是省城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精通电脑。 当林志诚向她透露,有一家超级策划公司,通过QQ给他策划了一个彻底铲除闻婕这个绊脚石的计划之后,她就觉得事有蹊跷,通过林志诚告诉她的超级策划公司的QQ号,追查到这个QQ号最后一次登录,使用IP地址,竟是林志诚家里注册的。 她立即敏感地觉察到,这个超级策划公司,多半就是林志诚的妻子闻婕搞出来的。但是,她并没有把自己暗中调查到的一切告诉林志诚。 她花了一千八百元钱,买通了林志诚家里新雇用的佣人陈嫂,让陈嫂密切注意闻婕的动向,一有发现,立即向她报告。 果然没过多久,陈嫂就在电话里悄悄告诉她,闻婕最近邮购了一把可以伸缩的魔术水果刀。 至此,精明过人的张妮娜已隐约能猜到闻婕苦心经营的计划了。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又花了五百块钱,让向林志诚请了假却并没有返乡的陈嫂轻车熟路地潜入林家,用一把锋利的真水果刀,替换掉了闻婕卧室里的那把假水果刀。 因为手里捏着林志诚的遗嘱,只要林志诚夫妇一死,她要继承林志诚的所有财产,便再也没有半点障碍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未经证实的揣测。 陈嫂的杀机 三天后,警方召开了第二次新闻发布会,证实陈嫂的所作所为,并未受到任何人指使,完全是出自她本人的意愿。 至于市民热议的张妮娜,完全与本案无关。 有记者问:“陈嫂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动机是什么?” 范泽天回答说:“这些都还有待进一步调查。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陈嫂本名叫陈凤娇,早年曾资助林志诚念大学,并与其有过婚约……” 第十二章 少女惊魂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少女杀人案 案件编号:A53483591220120811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8.11 结案时间:2012.10.22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午夜时分,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走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 秋风乍起,少女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蓝色工作制服。 当她走到一个拐弯处时,突然从黑暗中跳出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手持匕首,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凶光四射的眼睛在外面。口罩上用红色颜料涂画着一个血盆大嘴和两颗獠牙,乍一看,好像是凭空跳出的一只恶鬼。 女孩吓得一呆。 “快把钱掏出来!”“恶鬼”晃动着手中锋利的匕首,恶狠狠地说。 女孩这才知道遇上了劫匪,忙战战兢兢将今天刚领到的一千元工资掏了出来。 “恶鬼”接过钱,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长得清秀可人,色心顿起,淫笑一声,伸手就往她胸口摸去。 女孩惊叫一声,一面惊恐地往后退却,一面掏出手机欲报警。 “恶鬼”巴掌一挥,将她的手机打到地上,再重重踩上一脚,手机顿时裂成数块。 女孩意识到情况不妙,转身欲跑,却被“恶鬼”从后面一把抱住。 少女高声呼救,可是街道两边并无人家,只有两道高高的围墙,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叫声。 “恶鬼”动手欲扯她身上的衣服,少女拼命挣扎,无意中碰到“恶鬼”手肘上的麻穴。“恶鬼”手臂一麻,匕首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少女慌乱中捡起匕首,指着“恶鬼”:“你别、别过来!” “恶鬼”见她双手颤抖,似乎连刀都拿不稳,哪里会怕她?嘿嘿一笑,再次向她扑来。 少女拼死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 突然间,“恶鬼”浑身一震,少女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竟已深深插入他胸口,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毛衣与夹克。 “你、你敢杀我……”“恶鬼”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直挺挺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少女一呆,“啊,我杀人了!”惊惶四顾,见四下无人,犹豫一下,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捡起自己摔坏的手机,慌慌张张朝家的方向跑去。 2 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最近有点烦。 青阳市最近出了一桩系列入室盗窃案。 从去年开始,就陆续有人报案,说家中被盗。 但警察上门调查之后却发现,案发现场既无盗贼留下的指纹,也不见半个脚印,所有门窗完好无损,屋中锁具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但事主锁在抽屉或柜子里的现金和贵重物品却不翼而飞。 因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多事主都是在自己拿钥匙开抽屉和柜子取用钱物时,才发现被盗的,竟连什么时候遭窃都不知道。 从去年春节到现在,这样的离奇窃案共发生十五宗,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发生一宗。被盗的大多是有钱人家,也有几个当官的。 据粗略估计,被盗财物,少说也有近百万元。 案子从去年查到现在,依然没有半点线索。 而这样的神秘窃案,仍然时有发生,搞得城中有钱人家人心惶惶。 最要命的是,被盗事主中竟有一名政法委副书记,三天两头给范泽天的顶头上司打电话催问案情有无进展,搞得范泽天窝了一肚子火,暗暗发誓,等抓到那盗贼,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范泽天正在床上睡觉,手机忽然响了。 他一看是市局值班室的电话,头就大了,以为昨晚又添了一宗离奇窃案,但电话接通之后,值班民警告诉他说,范队,今早清洁工人在农林路发现了一具尸体…… 范泽天急忙跳下床说,好的,我这就赶过去看看。 死者躺在农林路拐弯处,为男性,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脸上戴着口罩,口罩上用红色颜料涂画着一只怪嘴和两颗獠牙,看上去有点吓人。 死者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匕首刺得很深,几乎没至刀柄。 死者身上有一千块钱和一部手机,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警方用死者的手机拨通了里面储存的几个号码,很快就搞清楚了死者的身份。 他叫米奇,外省人,是青阳最大的娱乐场所帝豪娱乐城的一名服务员。 痕检人员人匕首上提取到两枚指纹,一枚是死者本人的,另一枚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经过与警方指纹库留存的指纹信息对比,没有找到与该指纹相一致的指纹。 据法医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在昨晚午夜零点左右。 这时街上已经没有行人,这是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两边没有人家,一时找不到目击者。 警方一面登报寻找目击者,一面展开深入调查。 但是三天时间过去,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正在警方束手无策之际,忽然有一名男子,在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后,打电话给警方说自己也许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警方立即找到该男子。该男子名叫南柯道,约莫三十岁年纪,据他自己介绍,他是一名网络作家,专写推理小说。 他是一个夜猫子,常常白天睡大觉,晚上码字。 他说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因为写稿子卡住了,就出了门,想到大街上溜达溜达,寻找灵感。 当时已是半夜,大街上空寂无人,他正走着,忽然看见从农林路方向跌跌撞撞跑过来一名女子。 他以为是个疯子,急忙闪到路灯柱子后边。 待那女子跑过之后,他往她来的方向瞧了一眼,发现农林路拐弯处躺着一个人。 他当时以为是个醉鬼,也没往心里去。刚好这时灵感来了,就回到住处写小说去了。 直到今天他从晚报上看到消息,回想一下,才感觉到自己当时看到的那个躺在大街上的人,应该不是醉鬼,很可能就是死者米奇。而那个在午夜惊慌奔走的女子,肯定跟这案子脱不了干系。 范泽天问:“你有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南柯道摇头说:“当时路灯太暗,没有看清她的相貌,不过我看见她身上穿着蓝色的工作制服,就是里面白衬衣打底,外面套蓝色马夹的那种。我曾到富华酒店吃过饭,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就是富华酒店服务员穿的那种工作制服。” 范泽天立即带人赶到富华酒店。 酒店经理查过电脑里的员工登记资料后告诉他,该酒店住在农林路附近的女员工,只有一个,就是陈璐。但陈璐已经连续请假三天没来上班。 范泽天找到陈璐使用过的酒店食堂饭卡,从上面提取到陈璐的指纹,与杀死米奇的那把匕首上留下的指纹对比,完全吻合。 范泽天下令,立即拘捕陈璐。 3 这天下午,陈中和的水果摊收市特别早。 这几天,女儿陈璐一直请假在家,饭也不吃,整天蒙头大睡。 他有些担心,想早点回去看女儿。 陈中和是一名老警察,几年前卧底缉毒时,身份暴露,被毒枭砍断一只手,挑断了一根脚筋。 他变成了独臂警察,拖着一条残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再也无法工作,只好提前退休。妻子早逝,只有女儿陈璐与他相依为命。 他还有一对养父母在乡下需要他养活,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和伤残补贴实在不够开支,于是就在街边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一年前女儿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但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找了一份酒店服务员的工作,一边打工一边照顾父亲。 陈中和回家时,发现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当时并未多想,上楼后,却发现两名女警正用手铐铐着女儿陈璐从家里走出来。 陈璐看见他,叫一声“爸”,就哭起来。 陈中和大吃一惊,怒道:“你们抓我女儿干什么?” 领队的范泽天曾经跟陈中和共过事,听了陈中和的话,才知道自己要抓的杀人凶手竟是老同事的女儿,不禁也吃了一惊,就把米奇的命案跟他讲了。 陈中和听了,就问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璐就哭着把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自己下晚班回家,险些被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强奸,搏斗中失手将对方刺死的事,说了出来。 她还说当时自己十分害怕,不敢把这事告诉父亲,也不敢去上班。 陈中和听了,对范泽天说:“就算她真的杀了人,那也是正当防卫。” 范泽天说:“如果事发当时她主动报警,这事自然可以当成正当防卫来处理。可是她杀人后逃逸,性质就不同了。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三天,我们已经很难找出证据证明她说的是真话。局里已经将这案子当做刑事案件立案,我们需要带她回去协助调查。” 陈中和是干刑警出身的,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虽然爱女心切,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范泽天公事公办地将女儿带上警车。 第二天一早,陈中和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公安局,找到范泽天,问他女儿的案子是不是查清楚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放人了? 范泽天摇头说:“哪有这么快,现在案情对你女儿很不利,最主要的是她说的话,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专门派了两名新来的同事去调查她的案子了。” 陈中和有些着急,说:“人命关天,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随便派两个新人去查呢?” 范泽天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知道,现在出了桩系列盗窃案,上头盯得紧,下了死命令,要限期破案。刑侦大队所有力量,都被调去查这个案子了。其他案子,只好先缓一缓。” 陈中和心里就凉了,想了想,说:“既然如此,那就请你看在老同事的分上,帮我一个忙。我想看看有关我女儿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 范泽天一愣,问:“你想干什么?” 陈中和说:“既然你们忙不过来,那我只好自己去调查了。” 范泽天知道他当年在刑侦大队时,也是个破案高手,就不由得笑了,说:“行,这个忙我还是能帮的。如果你查到什么线索,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 4 陈中和敲开城东二巷17号南柯道的家门,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给他开门的,正是网络作家南柯道。 陈中和告诉他说自己是米奇命案中被怀疑是凶手的女孩陈璐的父亲。 南柯道愣了一下,忙将他请进屋里。 那是一套狭小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屋里显得有些凌乱,看得出只有南柯道一个人居住。陈中和坐下后,把女儿眼下的处境跟南柯道说了。 南柯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搔搔后脑勺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向警方说了我亲眼看到的情况。” 陈中和说:“没关系,你站出来向警方提供线索,这是对的。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来这里,是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哦,对了,你认识那个死者米奇吗?” 南柯道说:“不认识,不过后来听警方说,他是一个在娱乐城打工的外地人。” 陈中和说是的,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人,戴着眼镜,长得有点像香港歌星刘德华。 他问:“南柯先生,事发那天晚上,你看见我女儿从农林路跑过的同时,有没有在附近见到照片上的这个人?” 南柯道认真看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看见。这个人是谁呢?” 陈中和说:“他叫熊焱,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不过他们在半年前已经分手了。” 南柯道奇怪地问:“您为什么要调查他呢?难道他跟这案子有关?” 陈中和说:“我正是这样怀疑的。我看过警方拍下的米奇尸体的照片,那把八寸多长的匕首,齐柄插入了他胸口。当时天气比较凉,他穿着毛衣和夹克衫,不管匕首有多么锋利,要想一下子刺得这么深,凶手一定是个力气很大的人。而我女儿,只不过是一个文弱女子,平时连只鸡都杀不死,怎么可能如此干净利索地一刀将人刺死呢?” 南柯道疑惑地看着他:“那您的意思是说……?” 陈中和说:“我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熊焱一手策划的。我女儿向他提出分手之后,他心有不甘,经常来找她,还常常在她下班路上跟踪纠缠她,想要跟她复合。我女儿甚至还为这事打110报过警。我怀疑是他感觉到跟我女儿复合无望,绝望之下,由爱生恨,想要报复我女儿。但是我女儿对他十分熟悉,就算是他蒙着脸,也可以听出他的声音,所以他不敢亲自动手,就请了自己的朋友米奇帮忙,叫米奇打劫并强奸我女儿,以泄他心头之恨。结果米奇行事之时,遭到我女儿反抗,扭打中,我女儿无意间将匕首刺中了他胸口。以我女儿的力量,即便是在情急之下,我想也不足以一刀将米奇刺死,肯定只是将他刺昏过去。但我女儿胆子小,惊慌中以为将他杀死了,就吓得跑回了家。跟踪在后的熊焱上来一看米奇昏倒在地,就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匕首上重重一推,将那匕首彻底刺入米奇胸口,将他真的杀死了。当然,他做这一切时,都用衣服包住了手,所以匕首上并没有留下他的指纹。这样,他就可以将杀死米奇的罪名嫁祸给我女儿,彻底毁掉这个曾经抛弃他的女孩。” 南柯道听了,过了半晌才说:“你的推理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当时我并未多加留意,周围或许真的还有个第三者,那也说不定。如果你真的怀疑熊焱,干吗不直接去找他?” 陈中和说:“我也想找他,不过这案子发生之后,他就失踪了。他是从外地到这座城市来打工的,所以我找不到有关他的半点线索。” 南柯道有些着急:“那该怎么办呢?” 陈中和叹口气说:“没有办法,现在只有从死者米奇身上查起了。米奇既然能跟他合伙行事,肯定跟熊焱关系不一般。从米奇身边,也许可以查到一些有关熊焱的线索。只要能抓到熊焱,也就可以还我女儿一个清白了。” 南柯道问:“你想从哪里查起?” 陈中和说:“听说米奇在帝豪娱乐城上班,我想去那里看看。” 南柯道忽然笑了,说:“陈先生,不知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去调查这件事。我是个推理小说作家,对所有疑案都感兴趣,也许我能根据令爱这个案子,写出一篇不错的作品来。 陈中和说:“多一个人手,多一份力量,我当然欢迎。” 5 帝豪娱乐城坐落在青阳新区,背靠青阳山,环境优美,装修豪华,是一家集休闲娱乐餐饮为一体的五星级娱乐场所,也是青阳地区最有名的“红灯区”,能到这里来消费的顾客非富即贵,不是开小车的有钱人,就是大腹便便的当官者。 陈中和与南柯道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这天的傍晚时分。 白天关闭了一整天的娱乐城,刚刚开门营业,而客人又没有这么早光顾,门口人车稀少,正是最清静的时候。 两名守门的保安一看陈中和空着一只袖管,拖着一条瘸腿,衣衫灰旧,脸色黧黑,就把他拦在了大门外。 陈中和掏出手机,拨通了娱乐城一名姓李的经理的电话。 几年前,这位李经理的儿子被人绑架,对方勒索五十万元,多亏当时还在干刑警的陈中和孤身赴险,在绑匪取赎金时将其一举擒获,最终将孩子毫发无损的救出来。 李经理听陈中和说明来意,立即叫他把电话给那个保安。 保安一接电话,腰杆立即弯下去,满脸堆笑地将陈中和请进了门。 陈中和找人一打听,才知道米奇的工作岗位在男宾浴室。 他们来到男宾浴室,发现那浴室很大,共分两部分,里面是冲凉房,外面是更衣室。更衣室里有几排木柜,被隔开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外面带锁的储物柜。客人来到这里,先脱下身上的衣服,放进储物柜中,锁好,将钥匙用橡皮筋系在手腕上。然后再换上娱乐城提供的一次性内衣,披上浴巾,换上拖鞋,进去洗浴、游泳、泡温泉或者蒸桑拿、推拿按摩什么的,当然,也可以叫个小姐陪着玩玩。而米奇的工作,就是在更衣室里负责帮客人锁储物柜,给客人拿拖鞋,递浴巾等。 陈中和走进更衣室,更衣室门口站着一个男服务员,才十七八岁年纪,脸上稚气未脱,估计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 陈中和看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他姓赵,就给了他二十元小费,问:“小赵,你认识米奇吗?” 小赵点点头说:“认识。不过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了,听说他在外面出了事,被人杀了。” 陈中和又问:“米奇在这里打工多久了?” 小赵说:“我刚来不久,具体时间不清楚。不过听人说,他已经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也算是老员工了。” 陈中和问:“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小赵说:“我们这里从晚上六点,营业到早上六点,一般分上下半夜,我跟他轮流值班。因为工作岗位相同,我们关系处得还可以。” 陈中和拿出熊焱的照片给他看了,问他:“你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来找过米奇?” 小赵摇头说没有。陈中和又问:“你觉得米奇这个人怎么样?” 小赵说:“他这个人显得比较闷,平时不大爱说话,也不怎么合群,在这里干了几年时间也没什么朋友。上班的时候,一有空,就爱掏出手机偷偷上QQ跟别人聊天。下了班,就到‘好再来’去赌钱。” 陈中和知道他所说的“好再来”,其实是城西老街上的一家小餐馆。这家餐馆地上两层楼房做正经生意,地下还有两层地下室,却是个地下赌场,在青阳赌界,很有点名气。他没想到米奇竟还是一个赌徒。 “最近有什么人到这里来找米奇吗?” “没有。” “最近一段时间,米奇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这个嘛,好像没有……哦,对了,几个月前,他上班时,有一位客人说他偷东西,还打了他一耳光。不过后来搞清楚了,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客人还向他道了歉。” 陈中和说:“哦,有这样的事,那你给我说说。” 小赵说:“大约是几个月前吧,米奇在更衣室值班,有一位客人到这里来玩。刚换了衣服进去玩了不到十分钟,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就立即出来,穿上衣服,坐上自己司机的专车走了。但他回家后,却发现挂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不见了,就跑到咱们这里大吵大闹,说有人偷了他的钥匙。更衣室只有米奇一个人值班,所以他就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客人很生气,还打了米奇一耳光。后来保安打开他用过的储物柜,发现那钥匙掉在了角落里,原来是他走得太匆忙,自己不小心把钥匙落下了。后来这位客人向米奇道歉,还给了他一百元小费。米奇却把那张百元大钞扔回给他,说:谁要你的臭钱,你让我打一巴掌,这事就算扯平了。要不然,我就报警处理。最后客人还真让他打了一巴掌,这事才算了了。兄弟们都说米奇为咱们打工仔长了志气。” 陈中和听后,皱起了眉头,问:“知道那个打人的客人是谁吗?” 小赵想了一下,说:“他姓俞,叫俞东升,是东升照明器材厂的老板。” 陈中和说:“这人倒是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就打电话到东升照明,要了俞东升的手机号,打过去一问,还真发生过这样的事。再问他发生这件事后,家里可曾出什么事情没有?比如说遭窃被盗什么的。俞东升说没有。 陈中和挂了电话,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在四面墙壁上搜寻着,问:“这更衣室里,为什么没有窗户?” 小赵说:“因为墙壁外面,就是青阳山了,为了防盗,所以外墙上没有开窗,天花板上有排气扇,所以也不显得闷气。” 陈中和点点头,又在更衣室里转了半天,目光老往墙壁上瞅,好像要从光溜溜的墙壁上挖出一个洞来似的。又找其他服务员了解了一些情况,见娱乐城的客人渐渐多起来,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6 两天后,有股冷空气南下,天地间忽然有了寒意。 陈中和到拘留所给女儿送了几件衣服,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南柯道。 南柯道递给他一支烟,问:“老陈,你女儿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暂时还没什么进展,不过——”陈中和把烟点燃抽了一口,说,“我昨天去‘好再来’那个赌场打听过了,米奇果然是那里的常客。只不过,他以前一直都是小赌,但从两年前开始,就突然变得阔绰起来,赌注下得很大。这一两年,他在赌场至少已经输掉了四五十万。” “四五十万?”南柯道吃了一惊,“他一个打工仔,哪来那么多钱?” 陈中和皱皱眉头,吐着烟圈说:“这也正是我感到奇怪的。”沉默一会,他忽然话锋一转,瞧着南柯道问,“假如你有五十万,你会干什么?” “如果我有五十万,我肯定不会像他那么傻,拿到赌场去输掉。”南柯道脸上现出忧郁的表情,“如果我有五十万,我就到乡下买一间房子,住在一个清静的地方,衣食无忧,无人打扰,然后,我就可以静下心来,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作品。” “你想写的作品?” “是的,我是搞纯文学出身的,以前还在《人民文学》发表过小说。我始终认为,只有纯文学,才是纯粹的文学,才是高雅的文学,才是能够历久弥新久远流传的文学,只有写这样的作品的作家,才是真正的作家。但写这样的小说稿费很低,根本养不活自己,所以我只好改写那些能卖个好价钱的通俗小说,说白了,就是快餐小说,就是今天读了明天就忘的小说。我的梦想是等我写推理小说赚到些钱,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之后,就一心一意地去写那些我想写的文字,写那些能让我的名字载入文学史册的真正的小说。” 陈中和不由肃然起敬,说:“原来你还有这样高远的理想。” 两人蹲在街边抽了一会儿烟,陈中和又说:“我总觉得帝豪娱乐城那间男宾更衣室有什么地方不劲,还想再去瞧瞧。你去不去?” 南柯道把手里的烟屁股往地上一丢,说:“去,当然去,我还指望把您这事写成一篇小说挣点稿费呢,不去怎么成呢。” 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再次来到帝豪娱乐城。天色将晚,娱乐城的大门刚刚打开。陈中和却并不进去,只站在门口估计了一下男宾更衣室的方位,就拖着一条瘸腿,沿着娱乐城的外墙向后绕行过去。 两人来到娱乐城后侧更衣室的墙外。 陈中和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堵墙看上去并无特别,墙面贴着金色的瓷砖,高一点的地方,挂着一台空调外机,墙上有一个小洞,一粗一细的两根管子从洞里穿过,连结着空调外机与室内主机。 墙外是高高的青阳山,山坡上种着大片桔树,树上挂满金色的桔子,看上去像个果园。墙下因为久无人迹,长满了杂草灌木。陈中和正在墙下徘徊,忽见一个老头,挑着一担刚刚摘下的桔子,颤悠悠行过来。陈中和见他挑得吃力,急忙闪到一边,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老头经过他身边时,见他总盯着墙上的空调机看,就问:“怎么,这空调又坏了呀?” 陈中和一怔,问:“老人家,这话怎讲?” 老头索性放下担子,歇口气说:“这山上的果园是我承包的,我就住在果园中的小凉棚里,经常看见有人拿着一把小木梯来修空调。有一次我还跟那修理师傅照过面,我问他又修空调啊,他却不理我。我心里想,这是什么破空调啊,老是要人来修,还不如换一个算了。” 陈中和一愣,抬头看看那空调机,忽然想到了什么,忙说:“老人家,耽误您一会儿工夫,请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里面问问是谁修的空调。”他拖着一条瘸腿,刚走两步,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松脱的鞋带。急忙弯下腿,用一只手重新系好鞋带,然后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娱乐城大门走去。 进了娱乐城,找到维修部的主管,问他男宾更衣室外的那台空调机经常坏么? 主管说没有呀,装上去好几年了,从来没坏过。 陈中和心头一跳,忙向主管借了一把铝合金梯子,回到更衣室墙外,将梯子架在墙边,一瘸一拐爬上去,一看那空调机,并无异常。 再仔细一观察,却发现墙壁上那个供空调管通过的洞口挖得有点大,空调管通过之后,还留有鸡蛋大的空隙。 陈中和用手一摸,墙洞里十分干净,并无灰尘,而且洞壁留有刮痕,好像是经常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进钻出,带走了灰尘,而且那东西还异常坚硬,所以能在洞壁留下清晰的刮痕。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打开看了,自语道:“是条语音信息。”放到耳边听了一下,又说,“是天气预报。” 他喘着气,从梯子上走下来,问那老头:“老人家,你说你曾和那个空调修理工照过面,那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老头说:“应该记得的。” 陈中和掏出熊焱的照片,问:“老人家,你好好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老头看了照片,又瞄了一旁的南柯道一眼,说:“就是他,我记得,就是他。” 陈中和忽然兴奋起来,掏出手机给刑侦大队的一位旧同事打了个电话,请他查一查在那桩系列入室盗窃案中,所有遭窃的事主,家里被盗前几个月之内,是不是曾经到帝豪娱乐城去过。 不大一会,对方回电说,不错,所有被盗事主,大约在事发前一两个月时间内,都去过帝豪娱乐城。 7 陈中和挂了电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南柯道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他:“老陈,你怎么了?” 陈中和突然用一只脚从地上跳起来,哈哈笑道:“小金,我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不但调查清楚我女儿是无辜的,而且还顺便把最近发生的让警方头痛的系列入室盗窃案也给破了。哈哈!” 南柯道一愣:“啊?真的?” 陈中和说:“还记得那天小赵给我们讲的米奇被人误会偷钥匙的事吗?其实别人并没有误会他,他确实就是个专偷客人钥匙的贼。他偷偷配好了更衣室所有储物柜的钥匙,如果看到哪个客人看上去特别有钱,就趁这个客人不在的时候,打开储物柜,偷走其裤腰带上的钥匙,然后交给在墙外接应的同伙,让同伙去找配钥匙的地摊师傅,将客人钥匙串上所有的钥匙都复制一把。因为客人一进娱乐城,多则玩通宵,最少也要玩上几个小时,所以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做这件事,只要在客人出来换衣服之前,将钥匙放回去就成。” 南柯道摇头说:“不对呀,男宾更衣室的外墙上根本没有窗户,米奇怎么能在更衣室里将钥匙递出来呢?” 陈中和说:“墙上没有窗户,却有一个用来装空调管的洞,而且这个洞还挖得有点大,除了可以装上那两根空调管子,正好还有些缝隙可容一串钥匙通过。这个在墙外接应他的同伙,就是熊焱。他们一直用QQ联络,熊焱从来没有到娱乐城来找过米奇,所以娱乐城的人并不认识他。当米奇物色到下手对象,偷到钥匙之后,就在QQ上通知熊焱来取。熊焱便带着梯子,到那空调管洞里取钥匙。当钥匙的主人离去时,米奇又偷偷拍下他的照片,发给熊焱,叫他想办法在娱乐城门口跟踪这个人,最终找到他的住址。” 南柯道渐渐明白过来,说:“然后他们就用复制的钥匙,去偷窃跟踪到的这个人,是不是?” 陈中和点点头说:“大致情形应该是这样。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会耐心地等上一两个月才动手。因为复制有屋主的所有钥匙,加上作案时又戴上了手套,并在鞋子外面包上胶袋,只要化装成送煤气、送水工什么的骗过小区保安,进入到屋主家之后,就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碍,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南柯道问:“但是那个俞东升的钥匙,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中和说:“那纯属他们作案过程中的一次意外事件。米奇没料到俞东升会这么快出来,偷去给熊焱复制的钥匙没来得及还回去,好在俞东升当时并未察觉,等他再回娱乐城找麻烦的时候,米奇早将钥匙放回原处。看上去钥匙并不是被偷了,而是俞东升自己不小心落在了储物柜里。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如果再去偷俞东升的家,一定会引人怀疑,所以俞东升才因此躲过一劫。正是这一个细节,将我的注意力引到了钥匙上来。我当时就将米奇跟那桩神秘的系列入室盗窃案联系起来了。只是我实在想不出米奇是怎样在封闭的更衣室里快速地将偷到的钥匙传递出去的,直到我刚才看到那个空调管洞,才豁然明白。” 南柯道顺着他的思路说:“他们本以为墙壁外面是人迹罕至的青阳山,他们的勾当绝不会被人发现,却没料到正好被看管桔园的老人撞见。老人以为熊焱是修空调的,也就没有多管闲事。”他想了一下,又不解地问,“那么,米奇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中和说:“近两年时间来,他们用这种方法,一共盗窃财物近百万元,两人平分,正好各得五十万,这正是米奇在赌场里输掉的数目。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人间有了矛盾,使得熊焱对米奇起了杀心。但是如果直接杀死米奇,一定会引起警方怀疑,最后很可能引火上身,使他们联手盗窃的事东窗事发。最后,他想出一计,既可以除掉米奇,又可以报复曾向他提出分手的我的女儿。 “在那天晚上,他先将米奇骗至农林路附近,用迷药将他迷晕,自己再穿上与他同样的衣服,戴上口罩去打劫我女儿,然后又对她耍流氓,再故意将匕首掉落地上。当我女儿捡起匕首反抗之时,他就迎着匕首扑上去,让匕首刺中他胸前隐藏的血浆袋,假装被刺身亡。发生这样的事,我女儿要么打电话报警自首,要么逃逸。而他早就将我女儿手机踩烂,如果我女儿要报警,就得去另一条街上打公共电话。总之不管我女儿选择哪一条,都会要离开现场。等我女儿一走开,他立即从地上跳起,找到藏在附近的米奇,将匕首印上米奇的指纹,再重重将他刺死,然后把那个怪异的口罩戴到他脸上,将抢劫到的钱也塞进他的口袋,再将米奇的尸体放到他自己被‘刺死’的地方。当然,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十个手指头都粘上了透明胶布,绝不会留下指纹。他跟米奇一直是用QQ联络的,再将米奇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删除,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因为他与米奇身形相近,我女儿在惊慌之中又看得不是很真切,所以绝对不会发现自己‘刺死’的劫匪,跟第二天在大街上发现的尸体,不是同一个人。就算警方调查,也是我女儿自卫杀人,正当防卫,算不上什么大案子,很快就会处理完毕。熊焱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却疏忽大意忘记了一点。” 南柯道问:“哪一点?” 陈中和说:“他忘了把匕首的刀鞘放到米奇身上。你想,那么锋利的匕首,携带时绝不可能将刀锋裸露在外,那样很容易伤到自己,一定在外面套有一个刀鞘。但警方并没有从米奇身上找到刀鞘,正是这一点,使我怀疑打劫我女儿、被我女儿‘刺死’的人,并不是最后死在大街上的米奇。” 南柯道钦佩地点点头,说:“果然不愧是干过刑警的人,眼光就是比一般人厉害。” 8 陈中和用手机拨通了刑侦大队长大队长范泽天的电话:“范队,我已经查清楚了,我女儿是被人谄害的,她是无辜的。还有,那桩让你头痛的系列入室盗窃案,我也顺便帮你破了,你小子这回可要立大功了。晚上这顿饭,你可得请我。什么,凶手是谁?窃贼是谁?这可说来话长了,我和南柯道在帝豪娱乐城后面的山坡上等你,你赶紧带一队人过来,我们带你去抓人。” 南柯道狐疑地看着他:“老陈,熊焱那家伙不是失踪了吗?难道你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 陈中和淡然一笑,没有回答,只给他和那老头各递了一支烟。 三人坐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等着。 一支烟刚抽完,就听得一阵警笛鸣叫,范泽天带着十几号人一阵风似的赶了过来,看见陈中和就问:“老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把那盗窃案给破了?” 陈中和就把自己这几天调查所掌握的证据和刚才的推理跟他说了,范泽天当即拔出手枪:“老陈,快,带我们去抓人!” 陈中和气定神闲地朝南柯道一努嘴:“杀人凶手,入室盗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作家南柯道先生。” 南柯道神情一变,跳起来道:“老陈,别开玩笑,凶手不是熊焱么,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陈中和就笑了,说:“世上根本就没有熊焱这个人。那照片,是我从我女儿相册里随便拿的她一个已经出国的同学的照片。我女儿根本没谈过男朋友,那照片只是我拿来麻痹你的道具。其实从你作为目击证人站出来指证我女儿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为什么?” “首先,我去你向警方作证时说的那个你在看见我女儿跑过和米奇尸体时所站立的位置查看过,从那个位置到米奇横尸的地点,中间有一个垃圾站。如果是在白天,垃圾站外视野开阔,从你所说的那个位置,的确可以看见米奇躺倒的地方。但是那个垃圾站外面,每天晚上九点至凌晨五点之间,都停着一排垃圾车,正好可以挡住视线,所以案发时的午夜时分,根本不可能从你所说的那个地点看到米奇的尸体。其二,你说你不认识死者米奇。米奇手机里保存QQ聊天记录的文件夹虽然被删,但我请公安局的电脑技术员查过,米奇在手机上一共登录过两个QQ号码,其中一个QQ里,只有一个好友,很显然,米奇申请这个QQ号是专门用来跟这个人联络的。再通过该好友的IP,查到他在电信部门注册的精确地址,正是城东二巷17号,你的住址。就是这两个原因,使我感觉到你在这个案子中扮演的角色,绝对不是一个旁观者那么简单。” “于是你就决定从我身上查起?” “是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虚构了熊焱这个人物。但是我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你的警觉,你提议要跟我一起查案,就是为了监视我吧?今天在大街上‘碰见’我,也是你有心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打探情况,看我到底查到了什么程度。其实那个在墙外接应米奇、拿着复制的钥匙入室盗窃的人,就是你。” “你胡说。这位老人家可以作证,他看见的那个‘修空调’的人,是别人,而不是我。” 陈中和忽然冷笑起来:“有时候,证言也不一定可靠。”他拿出手机,按下录音播放键,只听里面传出南柯道与那老者对话的声音: “老人家,你好啊!” “哎,你、你不就是那个修空调的吗?” “嘘,老人家,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等下那个瘸子出来,如果拿出一张照片问你,你看到的那个修空调的人,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个人?你就说是的。这一百块钱,您拿去买包烟抽吧……” 南柯道脸色大变:“你、你是怎么录到的?” 陈中和道:“当这位老人家出现后,跟我谈起修空调的事时,我发现你的举止忽然变得有些不正常,远远地站在一边,背对着我们,扭头去看天上的流云。这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你不敢跟这位老人家照面。为什么你会怕跟这位老人家照面呢?难道是怕他认出你么?于是我就多留了一下心眼,刚才进去搬梯子时,假装系鞋带,把手机的录音功能调出来,将手机悄悄放在草丛中。后来我假装收听语音信息,听完了这段录音,心里就全明白了。” “那我为什么要杀米奇呢?” “我想原因其实很简单。你的野心并不大,捞够五十万,就想收手,然后去隐居写作,但米奇是个赌徒,他分得的几十万早就输光了。一个想见好就收,就此罢手,一个输红了眼,还想接着用这种方式合作捞钱。你是一个头脑冷静的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知道继续干下去,总有一天会留下蛛丝马迹被警方逮到。但米奇威胁你说如果你不继续干下去,他就去向警方自首,反正自己输得成了穷光蛋,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你不想再次被米奇拖下水,于是就对他动了杀机。为了不引火上身,你想出了这招嫁祸于人的妙招,将杀人罪名全部推到了一个深夜下班的单纯少女身上。你本以为她‘杀’人之后,会打公共电话报警自首,因为她是自卫杀人,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没有料到这小姑娘胆子小,‘杀’了人后竟吓得不敢出声。警方找不到凶手,肯定会围绕米奇展开重点调查,查来查去说不定会查出米奇干过的事,你自然也会被牵扯进来。所以你最后只好现身,以目击者的身份,向警方提供线索,将警方的目光引到我女儿身上。当然,你本可以采取匿名的方式,打电话向警方提供线索,但你知道警方对这种以匿名方式提供的、来源不可靠的线索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对实名实姓举报者提供的线索的重视程度,所以最后你只好冒险现身……” 南柯道睁大了眼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刚刚为什么还说杀人凶手是熊焱,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我?” 陈中和抚摸着自己的一只空袖管说:“当时警方未至,我如果当场揭穿你,你狗急跳墙,反戈一击,怎么办?我一个断手瘸腿的残废,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所以你就骗我说杀人凶手是熊焱,让我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先将我稳住,再打电话叫来警察,这样我就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是不是?” 陈中和咧嘴一笑:“这一次,你猜对了,我正是这样想的。” “你这死瘸子,真阴险!”南柯道突然暴跳起来,挥动拳头,朝他冲过去。 范泽天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个扫蹚腿,将他放倒在地,喀嚓一声,一副锃亮的手铐就铐到了他手腕上。 (第二季完,请看第三季)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